黑暗,是这里的主旋律,永恒只配着这片混乱的空间。
无处不在的阴影深处,似乎流动这某些诡谲生物,在这座没有光线的世界中,只有透过偶尔泛起的波纹,才能依稀辨别出它们的一鳞半爪。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那个胆大包天的生灵胆敢肆意窥探它们,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那仿佛直达每个生灵内心深处最为恐怖的畸变,也会将它们拖入比诡异更加幽深的九幽底层。
黑暗日复一日的流淌,而就在这亘古不变的阴影深处,居然冒出一点火星,照亮了四周永寂的黑夜。
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恐怖生物,纷纷被这缕火光惊扰,阴影泛起阵阵涟漪,这是它们的触角划过时,留下的淡淡痕迹。
火光徐徐靠近,一个巨大的眼球布满细丝,从阴影堆积的沙土中探出了头,满是浓稠粘液的眼膜撑开,将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向火星。
所到之处,阴影纷纷扭曲,一个个仿佛活化为可触摸的实体,迅速膨胀,随之轰然炸开,在黑暗中开出畸变的诡异花朵。
花朵围着火光翩翩起舞,像是一个个富有青春活力的娇柔少女,朝情郎羞怯地伸出青葱玉指,渴望与其坠入舞池。
火光依旧,遵循着原本的节奏向前飘去,无情拒绝了少女们的邀请,在光华的照耀下,一道微不可见的灰雾薄膜,将目光与火星隔开,像极了棒打鸳鸯的蛮横父母。
那颗诡异的眼珠上下动了动,从其下掩埋的废墟中,探出道道冰冷而滑腻的触手,眼角滑落几滴浓稠的粘液,在阴影中掀起阵阵杂乱,随即闭上眼膜继续缩入黑暗长眠。
这是一条船,一条看不清乘客的小船。
不知何人在船头放了一盏没油的青铜灯盏,火光诡异地在其中跳动,无所依凭。
小船长度不过五米,上面的乌篷不知是什么材质,火光在船头跳跃,却始终无法探入那黑黝黝的船舱内部。
似乎,这艘小船并无主人,和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生物一样,都是某种不可言的诡异存在。
船舱内部,云柯正坐在桌案前,左手拿着一瓶分配好的净水,右手提着饱吸墨汁的狼毫毛笔,面前放着一张质地柔软的黄纸,上面草草写着几个凌乱的小学算术公式。
他面前点着一根深红色的蜡烛,这是陈志清带的,乌篷船舱内的青铜灯盏被云柯放在了船头,这是任务的友情提示信息。
如果没有青铜灯盏的震慑,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穿着儒衫的朱远志和陈志清,正清点着两人自己的包裹,后者从包裹里拿出一个个陶瓷瓶,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后又立马关上,冲着身侧的朱远志说了句话后,继续检查下一个小瓶。
朱远志则手持毛笔,学着云柯的动作在黄纸上涂涂画画。
道童则盘膝坐在他自己的床铺上,双目紧闭,手中印诀徐徐交换,四周有灵觉荡漾。
算了一会儿,云柯暂时放下手中的毛笔,喝了口水,看着黄纸上的计算结果,略显轻松道:
“我们的净水还很充足,如果一直不洗澡的话,足够我们四个人支撑半年有余。”
云柯仰头将瓶中的净水饮尽,很奢侈地又从系统背包中调出一部分清水,将瓶子灌满,美美地喝了一口。
朱远志这会儿也算出了答案,他的脸色就不像云柯那般轻松了,一对花白的眉毛微皱,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显然是结果有些不尽人意。
“食物方面,没有净水那么富裕。”朱远志环顾四周,将其余三人的脸色尽收眼底。
“算上我和老陈带的辟谷丹,和云柯道长的‘压缩食品’,如果我们都保持着最低消耗,大概还能支撑一个半月不到。”
一个半月,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数字。
按照陈志清他们找到的,对横渡忘川的描述来看。
抵达黄昏高原的时间,是从坠入黑暗开始,到重见天日这段时间的两倍左右。
而现在,他们已经在黑暗中漂流了至少半个月,因为根本找不到参照物,所以他们记录时间只能依照陈志清和朱志远轮番对自己心跳的掌握。
期间的误差,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也就是说,他们最早也得一个月才能度过忘川,这还是极其理想的情况。
但几人都知道,一个月是根本不可能。
忘川从来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不然九州的人早就通过这条诡异的河流,去寻找其他恒沙世界了。
忘川真正的危险,现在还没真正开始。
听到食物只够一个半月,在场几人的反应各不相同,云柯似乎早有预料,脸上还是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道童依旧盘膝打坐,仿佛没听见这边的谈话,连眼睛都没睁开。
陈志清则摸着自己的肚子,手里拿着那个破旧的木头娃娃,低声自语:
“果然是我吃太多了。”
他咳嗽两声,看着身旁的朱远志一本正经道:
“老朱啊,你觉得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说着,他还伸手拍了拍他结实的腹肌,故意挺起腰板,将肚子凸起。
朱远志瞟了一眼演技拙劣的陈志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将目光投向云柯,平淡道:
“明天我的口粮减半吧。”
陈志清神色一愣,他转头看向朱远志,小小的眼睛充满大大的疑惑。
诶等等,不是我要少吃点才对吗?你瞎凑什么热闹。
不等他开口,朱远志抢先一步望着云柯说道:
“云柯道长,你是我们几个人里最强的,必须要保证体力,不能节食。”
他又转头看向陈志清,语气平静。
“老陈,你无论是搏杀经验还是手段,都比我强,于情于理,都不该克扣你的口粮。”
说到最后,朱远志笑了笑,抬起手揪住自己手臂上松弛的肌肤,玩笑道;
“你看我身体不行,灵觉也不行。除了给你们说学逗唱,在这船上还能干什么?正要出问题了也轮不到我,少吃点儿不碍事,大不了每天多睡一两个时辰。”
“你太老了,要扣就扣我的那份。”
船舱内响起略显稚嫩的童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道童已经睁开双眼,他见三人将目光投来,指着自己的脑袋平静道:
“我们天宗有辟谷秘法,可以通过灵觉反哺肉身,食物可以少吃一些。”
言罢,他就不再开口,继续闭目打坐。
这是他这半个月来唯二说过的话,第一次是在半个月前,给云柯讲述九州的道门二宗。
信奉天地不仁,太上忘情的天宗;以及信奉济世度人,斩妖除魔的人宗。
二者势如水火,若不是知道云柯并非人宗弟子,道童早就自裁当场。
他才会和人宗叛逆一起渡河。
至于曾经的虚云宫,按照道童的说法,那应该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的道门,都是八百年前重建的,无论是修行体系还是门规,都和以前的虚云宫没有半点儿关系。
更是没有所谓的天规,似乎在九州千年前那场动乱后,天道就把目光从这座即将毁灭的世界上移开,不再关注。
“老朱,那小娃娃说的没错。你就别节食了。”
陈志清捏住朱志远的皮肉用力摇了摇,夸张地大叫道:
“你看看你,都瘦的皮包骨头了!还有你可别忘了,你要是死了,燕山书院可就真的毁灭了。”
不知道是陈志清那句话打动了他,朱志远最终还是点点头,否决了自己将食物让给陈志清的念头。
看了眼乌篷外依旧没有半点儿变化的世界,云柯食指微曲,在桌面上敲了敲。
“所有人的食物,消减三成,保证能勉强饱腹。这几天都呆在船舱内,减少不必要的活动。”
“安全问题,交给玄真。”
不等其他人开口,云柯袖袍一挥,船舱内响起一串沉闷脚步声,面无面前的玄真从后方的阴影中走出。
他径直走到乌篷入口,盘膝坐下,体表浮现出淡淡金光。
见此,陈志清和朱志远也不再坚持,点点头,各自回到铺位开始打坐,以求减少消耗。
黑暗还在继续,似乎光明再也不会到来。
随着黑暗的时间一点点累积,几人的心情渐渐沉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