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樊楼吃了一顿堪比满汉全席的早饭后,卫槐君丝毫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他轻扫了一眼秦深身上的衣服,见其水色寡淡,虽是脱俗清丽,但不够艳美,于是口中轻悠悠抛下了‘闻香楼’三个字。
闻香楼,别以为是勾栏妓院,它只是一家天子号的商楼。
上下两楼的大敞间,内里构造如寺庙宝塔,红木楼梯耸在中央,买卖的铺子背着窗,面朝着楼梯口,你挨着我,我粘着你的绕成了一个圈圈。
甭管是金银钗环、钿头玉簪、胭脂水粉,还是锦衣缎帛、一个姑娘想买的,该买的,这里通通都有。
传说闻香楼的老板擅制香,大堂里燃得是一种名贵香料调配而成的沉水香,秘方奇特,辨识率极高,在闻香楼卖的货品让这香薰沾染的久了,自然而来会带有这特殊的香气,便是外头的小摊贩想要模仿,也是不能的,别人一嗅便知真伪,故有“闻香楼”一名得来。
卫槐君下了辇轿,带上了一副黄金面具,只露出笔直的鼻梁和凉薄的嘴唇。
他暂且收起了冠绝天下的无俦姿色,留给别人一条不太自卑的活路。
“原是贵客到了,督公里面请——”
“买成衣,给她选。”
卫槐君示意地看了一眼边上的秦深,闻香楼的老板心中自然有数,只是会暗自诧异,从来不见督公和女子同乘辇轿,还替她量体裁衣。
“姑娘请二楼走,左手第二间成衣铺,丈量了大致尺码便可。”
秦深不明白,好端端的这卫槐君带她来买衣服做甚么?
她穿惯了庄户人家的粗布麻衣,那云锦缎料的衣服虽然漂亮,可架不住村里人的口舌,她即便有钱买,也不会这般高调的。
“我这身挺好的。”
秦深伫步不动,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这件,水色襦裙,飘逸轻盈,她还挺喜欢的。
卫槐君不屑的笑了声,冷冷道:
“只你肯穿着清华园的浴衣走街串巷,不嫌丢人,别废话,快去挑了来。”
“……”
宽袖迎摆,卫槐君徐步上前,登上了拾级而上的楼梯。
花梨木的扶手被擦得纤尘不染,光滑锃亮,却还是生生受了他的一记轻蔑打量:
“换个紫檀的才多少钱?”
“是是,改明就去换了来……”
闻香楼老板擦了擦头上的汗,神色颇为尴尬。
秦深撇撇嘴,对于卫槐君这种龟毛的傲娇十分不耻,但见他上了二楼,只好提步跟上,蹬蹬蹬,一并上了楼。
成衣铺迎上来的店家粉头油面,丹凤细眉,他紧捣腾着小碎步,腰肢轻摆,风一般卷来。
他就势往秦深身上一靠,呵气如兰:
“这位姑娘,做衣服还是买成衣?”
卫槐君早已寻了软榻坐下,喝上了一味汀溪兰香,茶香似幽兰,回味干爽,可谁晓得倏得让那粉头男一恶心,他竟觉着香茗有些烫嘴——
搁下颇有些无辜受怪的茶盏,卫槐君半着阖眸,寒光一凌。
他虽依旧喜怒不形于色,但周遭的空气还是顷刻冷下来的。
自然,谁心虚,谁知道。
退开一步,避开那个油腻的粉头男,秦深尴尬笑笑道:
“买成衣,与我身上一般颜色的,挑一件我就带走就是了。”
“好叻,两尺六,一尺九,两尺一,湖绿色时新装一件!”
粉头男只扫了秦深一眼,便丈量出了她的周身的尺寸,还大庭广众的念了出来。
一尺九!明明只有一尺八,难不成最近胖了?还有,还有她有暗自调理,加之葵水初潮也来了,她这胸应该有长啊!
“等、等,老板,你过来一下。”
秦深顾不得卫槐君生得哪门子邪气,她一把揪过粉头男,拽到了角落,轻声轻语:
“我不是怀疑您的专业眼光,只是就这么一眼,难免会有看走眼的时候,我这身浴衣也许大了那么一些,该勒的不紧,该松的不松,你要不胸加两尺,腰减一寸?”
“开什么玩笑,胸加两尺,腰减一寸,且不说你穿不进,便是硬塞进了,哪里还有衣服的样子,太糟蹋衣服,万万不可!”
粉头男惊叫一声,大声渲染了出来,秦深恨不得立即堵上他的嘴,从二楼窗口直接丢下去!
卫槐君清了清嗓子,笑意满眸。
他优哉游哉的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此时这茶温正好,清香扑鼻,恰能一饮。
秦深不愿再废话了,她推搡着那个粉头男,敷衍道:
“随便吧,你快将衣服取与我,我先去试衣处了。”
三面墙围,一面是用一块毡布挡起来的狭小空间,秦深迅速钻了进去。
解开了身上清华园的浴衣挂在了毡布之上,随后捏上了自己的腰,一手一托的慢慢丈量起来,不禁喃喃:
明明只有一尺八的啊……
“小妹妹,衣服给你”
粉头男抽走了她挂在毡布上的衣服,递上了一件艳红刺目,张扬至极的血色长裙。
秦深一看傻了眼:什么鬼,又不是结婚,给她一身红衣做甚么?
“老板,我要湖绿色的,不是红色的——”
“抱歉,小店没有湖绿色的。”
“……那你把我方才自己的衣服还我。”
粉头男扭头看了看惬怀饮茶的卫槐君,吞了吞口水,嘿嘿一笑:
“抱歉,扔了!”
卫槐君闻言,只觉杯中茶水愈加香甜了。
……
“刷”的一声,帘布被里头的人大力掀了开,秦深面色如霜,架着满目猩红,提步而出。
卫槐君搁下茶盏,抬眸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刻入眸中。
一身红衣,如火酴釄,燎人心塬。
她与文琅在一块,或许适合湖绿色的淡雅清冷,但此刻她跟他在一起,该更适合艳红的张扬叛逆!
不隐藏,不伪装,她本该是燎原的一把火,既是火,何不灿然焚烧这寂寂尘世,与他共进一尊遗世醴酒,共享一场盛世孤独?
两人皆是一身张扬红衣,四目相觑,各有眷心。
卫槐君立身而起,步态轻乏,行至秦深的身前——
他抚上她衣襟上的暗金绣花,一水并蒂千瓣莲,抛声轻浅:
“本督喜欢,就是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