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闲出院那天,上海飘着小雪。
瞿世峥把她送到黄公馆,黄金发正拄着拐杖站在花园前头,宁强在他身边撑着伞,那把黑伞上的雪积了薄薄的一层,可想而知已经等了多久了。
天刚亮的时候,黄金发就站出来了,打两个人进门口他就看到了,一片冷清肃杀的白茫茫中,一个红衣纤腰,一个戎装宽肩,看着十分和谐美好,叫他一下就想起了付萍,禁不住也是眼眶一热。
知闲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站住了脚才笑意盈盈的道:“对不起,让您担心了。黄叔叔,我回来了。”
黄金发拍了拍她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他说完又冲瞿世峥伸出了手:“这位是瞿将军吧,百闻不如一见,果然青年才俊,卓绝的很哪!”
瞿世峥亦是伸出手去:“黄帮主过奖了。”
知闲冲他眨了眨眼,待要将人请进客厅里头去的时候,徐国凡却是匆匆的进来了,瞿世峥微一颔首,便到了一旁去,再回过身来的时候,神色已是一片肃然了。
知闲一看便猜到是军中事务了,也不多说,只是歪着头冲他笑,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出了黄公馆的大门。
她搓着手进了门,非但没脱大衣,反而还裹得更紧了些:“好冷。”
看得出黄金发脸上想问又不知该怎么问的憋得慌的神色,知闲心里偷偷的乐了一把,问过了他的身体状况和家中事务,最后直至她优哉游哉的上了楼去,都没让他寻着开口的机会。
拐进走廊里才听到楼下传来他拿着拐棍敲地板的声音:“这死丫头,你说像了谁,怎么蔫坏蔫坏的?”
知闲嘴角一抿,不厚道的笑了出来。
她也想跟黄叔叔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曾想第二天一大早,这个由头就自己送上了黄公馆的大门。
她下楼就看见黄金发正端坐在客厅中央了,中间那张四四方方的水晶茶几上,赫然是一张名帖,打眼一看,便瞧见了中央的“芝泉”两个大字。
芝泉是段老的字,那么,这应当是段老的拜帖了。
黄金发心中自然是不小的震惊,他虽说是在上海滩有些名声的,可是跟段老一流比起来,那是真正的小虫见龙了,更不用说是能牵扯上什么瓜葛了,再联想到这回翻手为云大名鼎鼎的瞿世峥亲自将知闲送了回来,这个中意味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因此,黄金发也没有铺垫,直接就问知闲,人家这是干嘛来了。
知闲正看着那拜帖上“不日将携外孙瞿世峥前来拜访”的小字,听了他的问话,带了些羞涩意味笑道:“黄叔叔,一报为一报,人家这是讨债来了。”
看她言语间的意味,黄金发如何能不知道她是愿意的了。
他敛了疑惑的神色,有些苍老的面容透出一丝担忧:“知闲,你跟黄叔叔说实话,你是为着还他将你从监狱救出来的恩情才想嫁给他的?”
“不是,黄叔叔,他,”知闲顿了顿,道:“他人很好,我也很喜欢他。”
“哈哈,知闲长大了。既然你自己喜欢,黄叔叔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也莫要怪黄叔叔说的多,你付姨在世的时候,因着那报纸上的照片,就提过一回,说是生怕那样的人家你嫁过去受了委屈。”
“她是个心细的啊!要是你付姨能看着你嫁出去,不知道得高兴成个什么样子!”
“黄叔叔现在的日子也没什么奔头了,你哥哥去了,你付姨也没了,活了大半辈子,身边就剩了你一个闺女,只盼着你能好好儿的,黄叔叔也就知足了。”
黄金发说着说着,眼眶就有些红了,看到知闲已经掉了眼泪下来,摆了摆手道:“嗨,你瞧黄叔叔,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咱们不说了,张妈早上说是做了你爱吃的,走,咱们吃饭去。”
知闲擦了擦眼泪,勉强笑着跟他过去了。
黄公馆上上下下都为着段骐和瞿世峥来拜访一事而忙了好一阵子,黄金发说是知闲身子还没完全养好,也就把她拘在家里休养,知闲原本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身子也确实是虚的,只乖乖的吃药和休息,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这天一早,下人就遵照着黄金发的话把知闲叫醒了,她简单的梳洗打扮了下去,见黄金发正坐在客厅中央,穿了件黑底红线的唐装,配合着他那张有些干瘦的凶脸,怎么看怎么滑稽。
他正站在客厅中央让下人给理衣摆,听到了知闲忍俊不禁的笑声,便问她自己穿这身怎么样,不等知闲回答,他余光就瞥见了她的一身月白色洋裙,立马就赶着她去换衣服,说是太过素气了些。
按说人家来提亲,知闲是不应当下楼来的,只是黄金发也是十里洋场中见识过大世面的人,不受着这些规矩拘束,再加上家中有没有女眷,也只能让她自己来了。
知闲留过洋,对这些倒不是很在意,再说,她也想早早的就见着他。
段骐下车来的时候,知闲的身子一下就绷紧了,直到黄金发给她使眼色,她才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外公,您来了。”
当下几个人就笑开了,下人们也偷偷的抿着嘴乐,知闲恨恨的咬了咬唇,脸飞快的红了,她怎么这般丢人!
她不好意思抬头,有人倒是笑的十分开心。
瞿世峥走在段骐后头,他路过知闲身边的时候,向来冷清的面上还挂着笑意,看的出她脸上的羞窘,便不欲让他的女孩子为难,只摸了摸她脑后的头发便往前走去了。
偏偏就是这样的什么都不说,让知闲觉得丢人更甚。
他若是开口,哪怕是调侃一句,也让自己觉得不是只有她心情是这般的···真是好丢人!
“脸快要把裙子染成红色了,”他低沉的嗓音忽而在身边响起:“你这样叫,我很开心,让我知道,不是只有我自己是这么的迫不及待。”
知闲抬眼,他已经在她的身前走出了一步了,偏偏就是只有一个背影,还是教她觉得,心中安稳,好似世间的大事,于她再无牵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