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最需要人安慰陪伴的时刻，木有一人来探。昔日车水马龙，现在门可罗雀。
夏婵并没有被吵醒，若是平时她只怕早就跳起来了，这足以说明她病得不轻。
雨就这么下着，雨丝就那么飘着，夜就这么慢慢黑着。
“天上落雨地下溜，两口子打架莫来头；床头打架床尾和哟，娘子你莫提着包袱着急走，留下哥哥空发愁。我牵着你的嫩手，烟花三月齐齐下扬州......”街上的几个小混混唱着酸曲儿，嬉笑打闹在雨中经过。
马上有人更大声地学者唱起来，还是两个人。
两个酒鬼。
两个醉汉。
两个坏淫！
两个无家可归的浪子。
“天上落雨地下溜，两口子打架莫来头；床头打架床尾和哟，娘子你莫提包袱着急走，留下哥哥空发愁，我牵着你的嫩手，烟花三月齐齐下扬州......”
他们边唱边拍掌，唱完语焉不详，旁若无人，哈哈大笑。唱罢一曲又一曲，唱完俗气的来个雅的，浑然不顾及雨的大小。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谈讌一作：谈宴)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
一遍一遍，无数遍。
歌咏不足，舞之蹈之。
凌乱美跳着扶桑的奇怪舞蹈，老糊涂学着跳，冷街顿时热闹，有善唱的女子跟着和，有喜舞的女子跟着跳，有喜欢看热闹地就大大方方地推开看热闹。
这是一出闹剧，闹得很愉快，小小的雅州被激活了。
看热闹的还包括夏语在内。夏语不想唱，不想跳，也不想笑——只想哭。
“乱公子，乱公子！看这里呀，小姐在这，快上来呵......”
她声嘶力竭地喊，招引凌乱美和老糊涂上楼来。
2
凌乱美抹着头发上的水珠，老糊涂见着夏婵的样子已是笑不出来。床上奄奄一息的她，偏偏不像生病的样子，更像是装病，还在持续昏迷中。
老糊涂号脉，神色凝重。
夏语带着哭腔道：“小姐昨晚和我在马车上说过话后，就一直滴米未进，滴水不沾，喝汤药都很困难，最后胡话都说得少了。处方是赌城名医徐子樵开的。汤也喂得勤，就是不见好转，反而还有愈见加重的趋势。老爷和咏春四丁也不见来，急死我了！乱公子你们可说说如何是好，小姐，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说完已是泣不成声。小姐平时对她严苛，但自小长大，情同手足。前几日还好好地，马上面临生离死别，不禁悲从中来，几乎哭晕过去。
老糊涂沉吟道：“春脉弦夏脉钩秋脉毛冬脉石，此是秋季，脉象初一摸均偏毛相，不浮不沉，不快不慢，不大不小，略微浮紧，看似伤寒表证。仔细一体会发现左寸脉细沉，右尺浮数，这不是伤寒的样子，那会是什么原因所造成呢？”
老糊涂还没有老，也还没有到糊涂的底步。只是他会岐黄之术，还很精通，超出凌乱美的想象。
他们本已酩酊大醉，听闻夏婵之病，马上清醒如常。?好友患病，感同身受。
这是代表好酒品的典范，马上可以把酒意化作侠义，热血浓作碧血。有好酒品的人都是好朋友，好丈夫，好兄弟，好儿子，好父亲。总之一句话，过誉之词是铁打的好人，坏不起来。
他们两位可算称职。
只是他们孤家寡人，什么角色都不是，都不沾边。就这种孤家寡人往往无牵无挂，充满仁义侠怀，急公好义。
“那会是什么问题，婵儿脸色如常，甚至白里透红。虽颇有苍白之象，可白得通透。”凌乱美也焦急起来，皱眉分析道。平时活泼泼地一人，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倒下了，谁能不急，谁能不气？
老糊涂道：“奇就奇在此处，也正是疑点所在，把她当做一般伤寒往往是不见效的。药已经吃过几幅，仲景经方多神速奇效，吃经方不见好转，必不对症。可又是何道理？”
“唉，越来越明显的脸红如妆，难道会是回光返照不成？”?凌乱美奇道。
“回光返照？不会，那样的话她该是会清醒如常才对证，这神色的程度还不到。”
老糊涂继续观察一会：“这个方位不好，她应该躺在东南巽位，不会导致恶化加速。现正在坎位，大凶。”说着在三人协助下，连床带人换了一个方位。
夏语道：“我得去找找老爷和咏春四丁他们看看，有无好办法，这样我也搞不定啊？”
凌乱美本想说暗中遇到夏雪的事，此时他在哪里也是未知，贸然说出来倒可能说不清楚，还有夏雪目的不甚明确。别人的家事，还是算了，先放一边再说。
“那你赶紧去吧，天色已晚，路上小心，这里暂时留给我们。”凌乱美道?。
夏语“咚咚咚”下楼找人。
“这有没有可能是中毒的迹象？”凌乱美猜测道。
糊涂老道：“你这么一说倒真是如此，但嘴唇不黑不青，不吐不呕，呼吸正常，脉搏还算如常，说不出大问题。中毒也无从说起，是什么也说不上来啊。”
“闻说豆兵散就是这样，无色无味无迹象。不过如是中毒，能让她如此聪明的人不发觉喝下去，也是难上加难。”
“错！错得厉害。中豆兵散的人会先轻微腹痛，再是中毒腹泻，到重度腹泻，最后去上厕所的机力气都没有，在床上拉到脱水而死。很多下毒的手段不一定是要你亲自要喝下去，无色无味不说，偏偏还很香，勾起你想吃的胃口，听闻高手还可从皮肤毛孔的下手，让其快速吸收。用的乃是中医里的‘外治之药既内治之药，外治之理即内治之理’。”
“那倒是。”?凌乱美不得不承认老糊涂说得有道理，因为有人把这种毒药铤而走险，通过海船贩到扶桑牟取暴利，收入颇丰。
凌乱美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他认识的女孩子非要跟他一样命途多舛呢？小酒窝如是，夏婵如是。难道就不能多一些平安和幸福，祥和与温暖？还是自己本就是一颗不祥的灾星，生在樱树下的死神？带给朋友的也是累赘，麻烦，灾难。
他扪心自问：这不是我的本意。
“如果人间没有正义，老天没有公道，不要紧，让我来做坏人，披荆斩棘，以血肉之躯铺就一条血路，还一个正义，讲一个公道，出一口恶气！”
凌乱美暗暗下定决心，攥紧双拳，他昂着头，眼神清澈，天使般的面孔满是刚毅倔强，天使也愤怒了！
——天使与恶魔之间只是一张肉皮不同，一层人皮面具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