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的安静,窗外鸟鸣越发悠亮,透过窗,打破沉默。
“今夕何夕见君兮,来年夕夕再遇君。”姜素锦轻轻将诗念出来,从公玉玦怀里抬头去看,眸子有流光流动,“她真傻。”
姜素锦的话一落,公玉玦便问道,“怎么说?”
“我不知道怎样说对不对,可李衍待她那样好,纵然下令处死她的父亲,也是不得已,林弦乐选择这样决绝的方式,抛下李衍一个人,有些残忍。”
姜素锦话落,眸里的流光褪去,又将头垂下,“但若我是她,也许做出的决定也会与她相同,毕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公玉玦因她的话皱了皱眉,说道,“只是一个不知真假的故事罢了,你倒是伤春悲秋起来,怪我讲故事讲得这样好。”
姜素锦可能也是觉得自己这样矛盾有些好笑,于是拿眼睛瞪了一下公玉玦,伸出手去描过他的眉眼,笑容似朝阳明丽。
公玉玦却是握住她的手,声音极为认真,直直望进姜素锦的眼里,“我是说真的,往后,纵然发生天大的事,你都不能抛下我一个人。”
姜素锦转了转眼睛,郑重点了点头,语气不比公玉玦认真程度少,“好,我答应你,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又似觉得不够,再说了一次永远,面色微红的低下头。
“等到再一次雪落时,我带你去黎国,我们在那里定居,抛却身份,抛却礼教,似寻常夫妻那般生活,一辈子。”公玉玦扳过她的身子,又看着她的眸,面上带笑,眸里含满柔情,一眼沉沦。
姜素锦还未反应过来,公玉玦已经低下头,吻住她的唇,唇齿相依,靠近的不止是身体,还有日渐深情的心。
春意盎然,宫中百花齐放,处处一片生机。
皇后差人来王府请姜素锦进宫赏花,素来宫里妃子邀请王妃进宫相聚也是时有的事情,不觉奇怪。
可只有姜素锦知道,进宫对于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许什么都如旧,亦或许,变的会是整个人生。
安乐日子复过,姜素锦忘了,她从来就不是自由身,自从踏入卫国这一方土地,自从公玉芡对她说明自己的目的,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到后来的渐渐心安,可所有的平静,终究会在某一刻停止,换来的,是一步步如履薄冰。
公玉玦将她扶上宫里来的马车,面上的笑是惯有的儒雅中带着一股与世的不羁,姜素锦的身子隐于马车之中,却又突然掀开帘子,一步跳下马车,撞进公玉玦的怀里,撞的公玉玦往后退了一步,才稳稳妥妥将她抱住。
“怎么,舍不得我?”公玉玦轻轻笑出声,颇带调侃,“我原来不知道你竟这样粘人。”
姜素锦只是紧紧搂着他不说话,末了,从他怀里出来,目光中带的东西太多,一时间竟分辨不出来。
朝公玉玦笑了笑,走出几步,又回过头,声音极轻,却又像承诺一般,“我会早点回来。”
公玉玦朝她颔首,摆了摆手,示意她上马车,面上笑意未渐,比春风还要暖上几分。
马车前行,姜素锦的手紧紧扣住窗沿,身子微微颤抖,黑暗之中,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看得见,如星辰一点点消暗下去。
一路走过,宫里的花开得当真极盛,一朵朵争相开放,犹如这宫里有些可悲的女子,一生的年华,一生的美好,开放后昙花一现枯萎再这吞噬人的高墙之中。
行宫的门紧闭,姜素锦指尖发颤,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门推开,有光照进,黑衣男子的身子透出一个颀长的日影,回过头来,俊朗的面容似笑非笑,眸里带着的光芒似要吞噬一切。
姜素锦往后退了一步,也只是一步,便似认命一般无奈笑了笑,迈进行宫,门再次缓缓合上,阻隔外界的鸟语花香。
“许久不见,看来你过得不错。”公玉芡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走出两步,站在姜素锦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姜素锦真是畏惧他的,见他靠近,如避猛虎一般往后退了几步,直直抵在面上,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公玉芡的动作,垂着的手紧握成拳。
“皇后差人到王府时,我就知道,必定是陛下想要见我,如今我人也到了,陛下不如开门见山,我听不懂拐弯抹角。”姜素锦说完,目光如炬看着公玉芡的脸,颇有些大义凛然的味道。
公玉芡听她这样说,却是轻轻笑开,见她这样防备他,再次上前,扣住她的手,姜素锦一惊,方想挣脱,公玉芡略是低沉,听起来有些阴郁的声音响起。
“孤真是有些后悔了,若不是将你赐给阿玦,现在不知是什么光景。”
姜素锦身子微微发抖,猛的挣脱公玉芡的禁锢,逃离一般跑到离他几步之距的地方,有些羞怒道,“他是你的弟弟,陛下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来。”
公玉芡够起唇角,异常邪佞,眉眼挑起,与公玉玦有几分相似,“你怎么知道孤不会?姜素锦,你可知,人心有多大,大到可以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去夺,甚至手刃至亲也在所不惜。”
姜素锦眸子猛大睁大,似乎有些明白公玉玦话中之话,不敢置信往后又退了一步,出口的话颤抖得不成音调,“陛下不会是想。”
“你虽胆子不大,但很聪明。”公玉芡敛去笑意,面上无一丝表情,转过身背对着姜素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半个月,孤再也不想见到他,你明白孤的意思。”
姜素锦脚步一软,身形晃了晃,声音有无限诧异无边恨意,“世人皆传陛下与他情同手足,一切都是假象么,这么多年来,你对他都是虚与委蛇?陛下可知,他提起陛下时的神情,陛下怎么忍心?”
公玉芡背对着姜素锦,看不到表情,可他的声音很淡很淡,淡得没有一丝丝的情绪。
“你可知先皇当初想要传位的是谁?是他公玉玦,不是孤,孤费了多少才坐上这个位子,不容得一点点差错,现在才取他的命,已经是仁至义尽。”
姜素锦几乎是吼着对公玉芡的,用了十足的力气,“为什么是我,我做不到。”
话落,跑向公玉芡面前,拉住公玉芡的手臂,面如死灰,“你放过他,他从来没有一点点异样的心思,看在可能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放过他。”
公玉芡目光如冰看了一眼几姜素锦,将她扣在臂上的手拉下去,凑进她的耳边,如风拂过,“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你情愿他痛苦的一个人死去,还是你亲手了结他的性命,能死在心上人身边,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姜素锦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两行清泪终究是抑制不住,无助的捂住嘴,抬头去看面容冷冽的公玉芡,语不成调,“不可以,不可以的。”
“为什么不可以?”公玉芡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拂过她凌乱的发,声音魅惑,“这世间向来就是胜者为王,你若不为利剑,便是血溅三尺,杀了他,我不会亏待你。”
公玉芡从怀里拿出秒过青花的瓷瓶,拉过姜素锦的手,放在她的掌心,紧紧合起,目光直视瑟瑟发抖的姜素锦,“你知道黎国的百姓才刚刚得以修生养息,孤也不愿再兵戈相见,生灵涂炭。”
姜素锦想要丢出瓷瓶的手僵在半空,无力的垂下,瓷瓶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姜素锦首次用这样狠极的眼神看人,甚至直呼公玉芡的名字。
“公玉芡,你今日将我叫到这里,势必做足了准备,只是我没想到,你会用威胁这样不入流的手段。”
公玉芡眉心皱了皱又舒展开,语气淡淡,“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不求入流,奏效就行。”
姜素锦凄厉一笑,撑着地站直身子,公玉芡也随之站起,目光看过她紧握手中的瓷瓶,微微勾唇,还未笑出,姜素锦半是讽刺,半是可怜的声音让他的笑容僵在嘴边。
“公玉芡,我觉得你很可怜,世人所以为的高高在上的卫国君主原来不过一个患得患失的懦夫,纵然在他们眼里,你是无所不能的帝王,可在我眼里,你甚至不配有公玉玦这样的弟兄。”
姜素锦面上泪痕未干,莲色的宫装衬得她越发清丽,目光带着不甘带着恨意,直视处于暴怒边缘的公玉芡。
“你想要用激怒孤的方法,让孤收回心思,那你错了,孤决定的事,即使违背天下人,也不会改变。”公玉芡用极大的力扣住姜素锦的手,语气颇是咬牙切齿。
这一次,任由姜素锦再怎样挣扎都无法逃脱他的禁锢,眉目惹痛,却也不肯退却一分。
“胆敢在孤面前说出这样的话,真不知你是不怕死还是无知。”公玉芡讥讽一笑,甩开她的手,姜素锦往后退了一步,不稳的摇晃了一下,又站直回来,面色苍白如纸。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没有胜算,无论何时,掌管她性命的,都是他,姜素锦无力的笑了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出口的话是妥协,是不甘,“一个月。”
许久的沉默,公玉芡低低略带惑魅的声音在行宫里极为清晰,“好,孤让你有时间告别,他死之后,孤让你今生再无忧。”
公玉芡的一句话,便掌管了一个人的生杀大权,便逆转了一个人的人生之路。
只是权力之下,威胁之下,无奈之下,纵然是万般不愿,纵然是心有不甘,纵然是心如刀割,所能做的,除了俯首听命,除了妥协服软,除了无可奈何,再无其他。
人间三月,本该春意阑珊,空气却起了秋的一股肃杀之气,毫无表情的姜素锦脚步有些不稳,目中无他,只是一点点,一点点随着宫人走出令人窒息的红墙。
马车帘子放下,她佯装出来所有的镇定顷刻之间瓦解,面上是从未见过的绝望,隐在黑暗之中,有泪滑过,似隐晦的流光,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