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是十二月二十七日接到张伯行的奏折的,张伯行的奏折理直气壮,使康熙很受感动。但就在今天,他也接到了噶礼的奏折,参劾张伯行七大罪状,仅其中私刻书籍、诽谤朝政,一条就足够灭门之罪。康熙本不太信,但李煦等人也曾多次密告张伯行确有刻书之举。想来想去,他决定暂时将张伯行和噶礼都解任,减少干扰,然后严令张鹏翮二人将科场案和督抚互劾案一并加速审清。
圣旨发下十天,仍不见张鹏翮的确实结论。却接连收到江宁织造曹寅和苏州织造李煦的三道密札,报道审案过程中又出了新的波澜。李奇与陈天立对质后,陈天立供认出确实接到了李幕送来的十五锭黄金,但问到交给谁了的时候,他却吞吞吐吐不肯说,就在钦差准备再次拷问之际,陈天立却突然在监中自缢身亡,造成了死无对证的局面。
康熙万没有想到这个案子会如此曲折,他已肯定噶礼必定受了贿赂,就连陈天立的死,恐怕也有杀人灭口的嫌疑。康熙于是发下两道圣谕,一道是催张鹏翮、赫寿火速将勘查结果报上来,一道是密令安徽巡抚暗中查访陈天立的死因。
张鹏翮与赫寿明白噶礼逃脱不了受贿的嫌疑,但是,如果真的将噶礼定罪,他们自己也免不了坐视要犯自杀的罪名。何况张伯行始终咄咄逼人,定要查清噶礼罪行,一旦如实禀报,则证明江南只有张伯行一个清官,相比之下连钦差也成了昏庸无能之辈,就更对自己不利了。
进退维谷之间他们决定采取拖的办法,等时间一长,江南士子的气愤平息下去,再采取个折中的办法,惩处几名小官结案了事。但是从康熙四十年十二月到五十一年一月,皇帝一连两道圣谕,催促结案。
张鹏翮与赫寿再三商议,决定对督抚互劾各打五十大板,再将噶礼从科场案中解脱出来,于是拟就了一道奏折,大意是:“噶礼参劾张伯行指使证人、诬陷大臣及私刻书籍、诽谤朝政都查无实据,张伯行参劾噶礼受贿、出卖举人功名之事也属虚妄。但张伯行生性多疑,无端参劾总督,造成督抚互劾,江南大哗,照律应予革职。”
这道奏折刚刚递上,就传遍了江宁,邬思道江南士子为之激愤。张伯行心如火焚,他决心拼着发配充军,也要替江南百姓说几句话。
康熙几乎同时接到了四道有关科场案的奏折,第一道是张鹏翮、赫寿的结案折,请将张伯行革职。
第二道是安徽巡抚梁世勋,回复调查证人陈天立死因的结果,折中说江南刑狱官员,上自臬司,下至州县提点刑狱,几乎都是噶礼的亲信,消息封闭甚紧,难以确定究系自杀还是灭口。
第三道是苏州织造李煦的密札,报说张鹏翮二人已经动身前往福建,但扬州民心未定,纷纷议论卖举人的情弊不曾全然明白。第四道就是张伯行措词激烈的本章。
康熙决定将张鹏翮的奏折留下,另外再派穆和伦、工部尚书张廷枢为钦差,重新审理此案。新任钦差穆和伦与张廷枢,到扬州后什么也没干,一头就扎进了案卷中。这两个人很清楚,如果认真察理实情,不但要得罪噶礼,还要得罪两位前任钦差。如果草草了结此案,江南民怨不能平息,皇帝也不会答应。
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只有想法补上原卷的破绽,然后公开审讯一批人犯,才能维持住原判,实际上也就是保住了张鹏翮的面子。审案结果,主考官左必蕃纵容舞弊,被革职查办;副主考官****、阅卷官王曰俞、方名受贿被判斩立决;程光奎、吴泌等生员贿买考官,骗取功名,分别拟绞或枷责。总督噶礼与舞弊案无关,但审理不力受到切责,巡抚张伯行诬劾朝廷重臣,以革职处分。
康熙不久又接到了张伯行的最后一道奏折:“科场舞弊只惩从犯,不惩首恶,难抚江南人心。”康熙于是亲自手书了一道文书,下令把此案的全部案卷、奏章调来,由自己御览后定夺。
乾清宫的烛光又整整亮了三个通宵,康熙把所有人犯、佐证的口供详细看过后,很快发现了问题,泾县知县陈天立是在重镣监禁下自缢身亡的,但既无仵作的验尸佐证,又没有狱吏的详细报告,死因显然不明。
李幕是活着的唯一一个重要证人,却又于半年前充军新疆了。其余口供,虽然大体一致,但仔细分析却有若干不能自圆其说之处。而张伯行的几封奏折,却始终如一,理直气壮,言之有据。
康熙亲自在案卷上批示道:“江南科场一案,督、抚互参,钦差寡断。然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令九卿、詹事、科道共同会审,澄清其中不明之处。”在刑部的严加催促下,所有人犯早已递解进京,六部、九卿会阅了全部案卷,把皇上的朱批几乎背下来了,但是他们越看案卷,心里越发愁,如果推翻原议,无异于开罪了三位尚书、两位总督,这个打击面可不小。
如果维持原议,皇上的朱批等于白写,弄不好不是丢官就是掉脑袋。会审开始了。陈天立的死是因为看押他的狱卒喝多了酒,昏睡不醒,使案犯解下腰带自缢。主审当堂判决,将误事狱卒斩立决。证人李幕在押解新疆途中染病身亡,有当地县衙的文书为证。
这样一来噶礼的受贿就没有凭证了,依钦差原议不再追究。科场舞弊人员或斩或绞都依原审判决。至于江南督抚互相参劾,捕风捉影,弄得民心不定,理应革职。
康熙捧着这本“活宝”式的杰作,不觉仰天长啸:“荒唐,荒唐,做贼的和抓贼的一齐问罪,清廉的和贪赃的一齐革职,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满朝文武都被传到了乾清门前,皇帝满面怒容:“江南科场案纷纷纭纭审了一年,结果是越审越乱,越审越荒唐。台阁重臣害怕贪官污吏,六部言官庇护钦差大臣,忠良含屈,奸臣狞笑。噶礼多年总督两江,飞扬跋扈,今天参这个,明天告那个,全是无中生有,难道你们就没有耳闻?张伯行在江南清廉忠正,甚得民心,此番为民请命,披肝沥胆,不顾个人安危,四次上本伸张正义,这样的清官为什么要遭惩处?小小科场案三上三下,竟不能理出个头绪,叫天下民心怎服?朕今天宣告最后结论,科场舞弊人员一律依法处决,不得宽怠。噶礼受贿纵容舞弊,着即革职听参,张伯行忠贞秉正,即留任原职,日后再行封赏。”
两天后,康熙的圣谕被八百里加急传到了江宁。百姓喜笑颜开,奔走相告。一场科场案铸就了一则曲折的故事。只是邬思道也因冲撞朝廷,不尊圣人礼度被革除了举人的功名。一身血污的蜷缩在江宁府衙的牢狱之中,暗淡的狱室之中却不时的传来一阵阵叹息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