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秦先叫黎绪不要着急,然后才开始慢慢把对石玲的怀疑讲给她听。
他说失忆症的病例他以前办案中接触过,多少有点了解,石玲刚刚醒来那天的确有点像失忆,但后来就不像了,后来她应该认识身边的人,但做出来的反应却像不认识,或者说印象很模糊,问她事情,也不像是不记得,反而好像是刻意回避,不愿多说话的样子。
他说他没有直接证据,只是完全凭感觉,而且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是他,还有局里另外两个同事都说不对劲,其中一个是平常跟石玲关系很好的女警,还有石玲的前男友去看望过她以后,也觉得很奇怪。
黎绪不得不承认她也有这种感觉,觉得石玲不对劲,但以为是发生山上那些事情以后,石玲的情绪不稳定,自己神经也有点过敏,所以没多深究,哪想到会这么严重。
她问何志秦:“付宇新对石玲的事情怎么看?”
何志秦回答说付宇新没什么看法,甚至根本不关心石玲的情况,他只忙着收检证据给陈乔斌定罪,其它的事情基本不过问。
黎绪咦了一声,说:“陈乔斌的罪不都已经定了么怎么还在折腾?”
何志秦说:“新闻发布会是开了,但司法程序还是要走完的,不能因为凶手当场击毙就可以随便唬弄。”
黎绪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何志秦就问她:“你也到医院看过石玲好几次,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黎绪不紧不慢回答:“有点感觉,但我只当是失忆造成的,她有时候好像认识我,有时候好像又不认识。”
何志秦目视前方冷冰冰地说:“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没有哪种失忆会造成有时候认识有时候不认识,所以我觉得石玲有问题,像在隐瞒什么事情。”
黎绪心里冒起些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们讨论到这里,突然觉得有点没趣,讨论不下去了,便约定好下次一起去医院看石玲的时间,然后散了,各回各家。
何志秦肯定能看出黎绪虽然嘴上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心里已经同意再次加入他们,所以并不非催着要一个口头答复。
黎绪回家以后便把自己锁进房间开始研究于天光留给她的那本药谱,她的世界观和所有自以为是的了解从此被颠覆、打碎、乱到拼都拼不回来的地步。黎绪在翻看的时候,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发抖的声音,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那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声音。
药谱里记录了一百多种植物,有的有名字,有的没有;有的记载很详细,包括样子、喜凉或喜热、开不开花结不结果、有什么功用等等等等,有的只有“不详”两个字;每个条款前面都有一副小小的简笔画,画出该植物的大概样子,并且在画的右下角注明是药还是毒。
她感觉有点像在看一本另类的《本草纲目》。
真正让黎绪感到骇然的是几种药草的功用和特性。其中一种后面注明:至发脱、容毁、不死;另外一种:致心裂;再一种:移性别;还有:移性情;然后是一种名字叫作“白羽枝”的东西,其功效一栏居然写着:声变、发乌、齿生、返年少。
乍一看很叫人发笑,仔细再看,猛就遍体生冷,因为突然想起了乔兰香和陈家坞的那个女鬼陈金紫玉,那两个人,或者说两只鬼,活生生地向黎绪证明了药谱上所记载的东西,是真的。
那个晚上,黎绪的眼睛都没有合过,满耳朵都是什么东西在坍塌崩溃碎裂并且灰飞烟灭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何志秦把黎绪接到医院,要她摒除一切心理负担去感觉石玲的状态,黎绪听着有点压力,便坐在车里抽了根烟定定心才往医院里走,进了大门还回头看了车里的何志秦一眼,总觉得事情好像比她以为的要严重几百几千倍甚至几万倍,她有点害怕,不知道等在前路的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石玲的父亲在病房里陪石玲说着话,从门上的玻璃看进去,她的状态好像挺不错,黎绪敲门,进去,石玲霎那间变脸,又表现出了在陈家坞最后那天的不稳定情绪,混杂着恐惧、怀疑、回避等诸多神色,好像有鬼附在黎绪身上,她又不敢跟人说的样子。
就是在陈家坞最后那两天的样子。
百分之百就是那个石玲,错不到哪里去。
黎绪原本想看在她是病人的份上不计较了,可石玲那副惊恐退避又死不肯说为什么的样子实在叫人恼火,简直要气死,所以黎绪也不管她身体还虚弱,精神状态也不怎么好,当场跳着脚吼起来,叫石玲有话直说,别藏着掖着害她惹人怀疑,里外都做不得人。
可即使这样,石玲也不肯说,死活不开口。逼得急了,就抓着她父亲的手臂让他赶黎绪走,于是黎绪就词穷了,无语了,只剩自嘲了,不得不离开了,走到外面再回头看石玲,正好碰上她偷偷摸摸的眼神,四目相撞又立刻转移躲避,好像黎绪上真的附着一只别人看不见的鬼!
黎绪回到何志秦车里,气急败坏到一句话都不想说的地步。
何志秦给她递了根烟,又给她打火点上,等她抽完才问她有什么发现。
黎绪冷笑一声,说:“我发现她已经恢复全部记忆了,已经完全想起之前在陈家坞发生的事情了,你刚才真应该跟我一起进去,估计你看见她那副样子,也不得不怀疑我在村里的时候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何志秦淡然一笑,说:“我开会的时候听丁平他们说起过,所以刚才才执意不跟你进去,我要冷静客观地看待这件事情。”
黎绪又冷笑了一声。
何志秦开了车,语气仍旧很淡,说:“晚上再来一趟。”
黎绪被他搞糊涂了,为什么晚上还要再来一趟,有意义吗?石玲根本就不想见她。她又撬不开她的嘴。再来几趟还不都一样?要解决这个问题不能靠她,只能靠石玲信任的人慢慢劝着她开口,比如她爸爸,或者常坤,所以晚上应该去看她的是那两个人而不是黎绪,她耐心再好也禁不住石玲这般折磨。
但何志秦很坚持,说:“晚上再来一趟,你自己仔细观察,看看晚上那个石玲还是不是刚才看见的石玲。”
黎绪怔住,不明白何志秦话里面的意思,什么叫“晚上那个石玲还是不是刚才看见的石玲”,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完全无从理解,但是问了两遍何志秦都不回答,便没再问了。
她明白何志秦的想法,不说么,怕她受自己主观情感的控制不能发现问题;说得太多么,又怕影响她的直观判断,所以刻意漏一点,瞒一半,一切有待晚上再看。
然后,何志秦给黎绪讲了另外一些事情。
一些让黎绪目瞪口呆心情更加混乱的事情。
因为很多线索指向于天光就是黎绪的父亲,他们对此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发现了一件很难让人相信的事情:她母亲黎淑贞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以及哥嫂当时才八岁的儿子,都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相继死去,第一个和最后一个之间相隔不超过半年,死因全都是心脏病。
何志秦说以他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五个人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全部死于心脏病的可能性为零,其中肯定有内情,那个内情,应该就是于天光不得不抛弃黎淑贞母女的原因。他就此问过黎淑贞,可她死活不开口,态度强硬得很,叫他要么拿出证据来,要么就从她眼前滚开。
黎绪听得目瞪口呆,实在没办法相信。
一家五口半年之内相继而死,太不可思议了。
何志秦说他也不信,但查不到更多情况,说死亡证明由医院开出,火葬手续也都完整,好像没什么可以怀疑,而且事隔三十年,当年开证明的医院早就整合改组,人员基本都换过,档案也缺失了很多,完全没人记得什么,火葬场那边更没法查,他们的材料几年一销毁不多保存。
于是这里基本就是一条死路,除非黎淑贞开口,否则谁也不能知道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可是黎淑贞会开口吗?
她当然不会。
所以必须得自己查。
黎绪请求何志秦无论如何要帮她查清楚这里面的情况,她的态度非常强硬,透着些没有针对性的狠劲。
何志秦显得十分为难,说:“今天之前,我已经尽过最大努力了。”
黎绪咬牙切齿,说:“不管,我豁出命去也得把这事情弄清楚,不然睡不着!死都不能瞑目!”
何志秦想了想说:“其实到现在为止,还不能百分之百证明于天光就是你父亲,我们只是从环境证据和情境证据推理出来的,你妈妈不肯开口,谁都没有办法弄明白。”
黎绪听见这话,表情都扭屈了,泼辣辣地骂过去:“她不开口我就认不了亲爹了?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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