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洛(1 / 1)

云飞影动,月色幢幢,经文低念的声音包裹了大大小小的坟包,坐在坟堆中桃花,最后一颗酒葫芦也倒空了的时候,经文又一次诵完了。

远处开篝火晚宴的山头终于静谧下来,只剩隐隐火光在夜里燃着暗红色的光晕,再远一些的地方,又哭号声传来,惊惧而愤怒,无力的叫着亡魂的名字,桃花微歪了头,像是在仔细辨认远处传来的声音,半晌,她动了下脖颈,嘴角微勾,笑意浅淡的愉悦,伸手一勾,手里便多了只酒葫芦,葫芦空着,她随手掂了掂,接着抬手,手臂划起不大不小的弧度,松手时葫芦便往后飞了去。

不同于方才随手往后放,这个葫芦飞的高也飞的远,跨了小半个坟地,扔出的葫芦没有落地,而是稳稳的,落在了一只手里。

手掌比葫芦主人的大了许多,掌心干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好看的手。男子的手。

“阁下看戏看了许久,我总该收些好处,今日心情好,就收你一葫芦酒罢了。”红衣的背影还是随随意意的坐在地上,声音因着酒意带了丝丝的哑,让她原本清冽的声音带了不易察觉的魅态。

她坐得随随意意,语气也随意,话里却透漏着威胁——若看戏的不识相,若不老老实实还她一葫芦酒,她心情便好不起来,心情若是不好,就不保证不会发生什么。

酒葫芦在那大掌中没有被冷落太久,大掌的主人拿着葫芦,上前,步子不急不缓,在那红衣身影身后两步停下,一弯腰,酒葫芦便稳稳被放在了地上——与它的一众葫芦兄弟一起。

葫芦放下的一刻,周遭气息陡变,原本懒懒散散的灵力瞬间的凌厉,桃花右手微抬,那无处不在的利刃便毫不留情的朝那弯着腰的身影袭去……

姿态未变,攻势却凌厉,只这攻势还未触碰身后那人的衣角,她的手腕却一下被攥了住。

干燥的,微凉的掌心。

比她的温度还要低一些。

不知为何,她脑中第一时间的反应竟是这个。接着便是恼怒,蓦地转头,眼神慑着骇人的光,又冷又厉,殷红的唇微启,似乎马上就要说出要人命的冷言,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出,被抓着的手腕便极快被松开,松开的同时,那人的手托着她的手心翻上,接着手心一沉,她的手里便多出了一个葫芦。

酒葫芦。

苋红打底,紫金为纹,葫芦脖上打着青色的穗,穗子落下勾成个环,是为方便提在手中,她拿到这个不一样的葫芦,不由怔了下。

“尝尝。”

属于男子的声音,低沉醇厚,嗓音里有丝丝的哑,着哑带着沙,落在耳尖,麻麻的酥。

察觉到身后毫无波动的气息,对方显然没有敌意,她眉心皱了下,周身的凌厉褪去大半,手指在葫芦上摩挲了下,她嗤了声,“不尝,你给我下毒怎么办。”

身后有低低的笑声,很淡,转瞬即逝,那人说,“你要是怕,我先喝一口如何。”

“那又什么用,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提前服了解药了。”她拿着葫芦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脸又转了回去,对着个灰扑扑的坟包,语气嚣张得找茬。

身后气息微动,那颀长高大的身影却是走到了她的身侧,看他的动作,是要在她身边坐下,他说,“那姑娘说如何,便如何。”

她又嗤笑了声,毫不留情面的那种,语气带刺,“我要你给我亲自打酒去啊,你耳朵不好使还是脑壳有问题呀,自己不想跑腿还用这种投机法子打发我,啧,不愧是个半夜偷窥的小贼,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说话的时候又歪过了头去,估计是为了加深讽刺的意味,除了语气刺刺毛毛,必须还得盯着对方,用蔑视的,不屑的,早就看透一切的慧眼,盯着他。

叫他无地自容。然后再……

她蓦地伸手,这一次速度极快,周身的灵力没有多余波动,方才所有凌厉的攻势都集中到她的指尖,她五指大张,蓦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力道极大,当下便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应当是喉骨,脆弱的,致命的喉骨。

这块骨头碎了,便活不成了。

她轻嗤一声,收手,另只手掏出块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手,“这等宵小……”

话没说完,她蓦地顿住,擦手的动作也停住,眼眸瞪大,看着旁边缓缓转动脖颈的那人,嘴里的话变了几变,她撇撇嘴,“怪不得敢来这干这等偷偷摸摸的事啊,原来也有几分本事嘛。”

风起,吹散了云,被遮住的月光重新透了出来,她懒散散的两只胳膊往身后一撑,抬头眯眼打量着月亮,“罢了,我今天不想杀生了,你滚吧。”

说完,身边的人却没有起身的意向,锦白的衣袖伸过来,那人捡起地上紫金的葫芦,她面露烦躁,正要发怒,嘴边的话却被鼻尖的醇香凝住。

那人开了葫芦,递过来,“尝一尝。”

她眉心拧着,一脸不耐烦,没接,眼还是微微眯着,目光却从月亮上移到他面上。

眼角狭长,眸色深沉,墨发高束,衣襟严丝合缝的扣着,脖颈到下颌的弧度,月光下禁欲又可口,她的目光,在他喉间的凸起定了片刻,转回到他脸上时,她眯着眼,“你,生得不错。”

他唇角微勾,他的嘴唇削薄,是面相中薄情的类型,原本这张脸也是如此,这让他这唇勾起的时候,带起的震撼不得了起来,这一笑,天地失色,只可惜面前的并不懂欣赏一般,她脸上勾着寡淡的笑,“啧,可惜了啊,我最厌恶长相好的男人。”

他面色不变,一双眸子对着她的视线,举着酒葫芦,“搅扰姑娘,坏了姑娘心情,以酒赔罪,如何。”

她不接。

他笑意泛开,“如若不然,方才的事……”

她立马皱眉,眼神泛寒,“你威胁我?”

“怎敢。”他摇头,“我是想说,便是你不动手,我也会动手,只是没想到落在了你后头,以酒赔罪,似是浅了。”

她愣了下,脸色舒缓,接着便笑,一扬手,把葫芦攥过来,仰起脖颈便是几口喝下。

酒香扑鼻,她喟叹,“要不是看在酒的份上,你也该去赔那黄毛怪了。”

“是。多谢姑娘饶我。”

她转头看他,眯着眼看,葫芦里的酒一会便少了大半,她喝酒的时候就盯着他,仿佛把他当做下酒菜一般,他不躲,也不恼,就这么任她看。

忽而,她伸手,手指勾他的下巴,“你,叫什么。”

“洛。”

“嗯?洛?单字名?”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她笑了下,“我,桃花。”

勾着的手指松开,她仰头喝酒,喝了两口,胳膊一挥,“你怎么不惊讶?没听过我大名?你看到这片山、不,这片坟地,这坟地,都是我的地盘,里头埋着的都是我小弟来着,我啊,就是他们大王。”她偏过头,“喂,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不怕。”

“我动动手就能杀了你哦。”

“嗯。”

“你可知枉死的妖,死后成的厉鬼最是狠辣,当起杀物来好用极了,这一片的都是我的鬼小弟,你,懂吗。”

“嗯,懂。”

“刚我杀黄毛怪你看见了罢,手法诡谲,速度快,他一点还手力都没有,还有你,我瞧你灵力弱得可以,就凭个掐不断的脖子,也敢跟我叫板?”

“没有。”

“什么没有!”

“没有叫板。”

“那是什么?”她蓦地欺身而起,将他压在身下,红色的衣裙覆在锦白的衣袍,她胳膊横在他脖颈间,目光与他胶着在一起,“你不怕我,嗯?”

他面色始终的没有变,第一次分明避开她的攻势,这次却是分毫未动的被她压下,他没笑的时候,一张脸薄淡的可以,眼睛望着她,削薄的唇微启,说:“怕。我怕你。”

“啧,跟我撒谎?”她挑眉,眼睛微微的眯,“你刚还说不怕我呢。”

他低低嗯了一声,说:“不怕你杀我,我只怕,你。”

她像是喝多了酒,眼底有浅淡的醉意,这醉意让她的眼神不那么冰冷带刺,只是横在他脖颈的力道并没有小,骨头碎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格外清晰。

她眯着眼,像是不甚明了他的意思,这让她面上多了几分不耐烦,他没有让她暴躁起来,在她之前继续道:“我是怕你,不原谅我。”

“原谅?”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眉角挑得弧度更大了些,眼底的冷又迅速弥漫开,像是极反感这两个字,在这冷意之后,煞气弥散,身后狂风骤起,在坟地中穿梭哭号,带起的风沙席卷又落下,遮天蔽日。

“为什么!”她满眼戾气,“为什么!为什么怕我不原谅!”

“做了错事,”他缓缓的开口,目光始终迎着她戾气的视线,他缓缓的说,“因为做错了事,所以,怕你不原谅。”

他声音平静,脸色也平静,与卷起的狂风仿佛两个世界。

她满眼的寒,嘴角却缓缓的勾,看着他,“啧,要是什么都能原谅的话,这世间,不是少了太多乐趣了吗?洛,你真想原谅你吗?”

眼眸再微眯的时候,眸角都是隐秘的魅惑,低低的微哑的声音带着勾魂的意味,她看着他,仿佛指引着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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