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的大殿相谈,在心态各异中散了场,接下来便是接风的宴席,宴席上两位上神虽然依旧姿态依旧,但好在妖王像是被白天的事打击到了似的,一直怏怏的,兴致不高,好歹也没整出幺蛾子,一直操心的长老们又都松了口气,只是他们不知,宴席散后,月至中天时,他们的王上,堂而皇之的去敲了一位上神的房门。
而几乎同时,另一位上神的身影,从妖宫中消失,若能看到上神消失的踪迹,便会发现上神去的地方,正是白日里妖王提及而未去成的那一处——桃山。
或者说,曾经的桃山。
现在已经不算山了,连个土丘也不能算,一马平川的,说夷为平地就是夷为平地,不带半点水分的。
月色皎白,远处山头隐隐有火光和欢呼,那是篝火,不知是哪家的山头又得了胜,妖界的夜是热闹的,这种热闹不在于人声鼎沸,妖喜月,比起晒太阳,妖更喜爱晒月光,月光可以让他们更好的吸收天地灵气,黑暗笼罩的时候,月光能照到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妖怪蠢动着,山涧,树林,原野,海岸,细细索索,没有言语,也涌动着不同的气氛。
这是妖界的生机,妖界独有的生机。
这样的生机中,被夷平的桃山,是违和的存在。
已经不是山头了,桃林树屋,曾经的大妖小怪,都随着那一场****一同被夷失,如今剩下的,大大小小的土包堆起的坟包遍布桃山,坟包有大有小,有的有碑有的没有,没有碑的更多,坟包都差不多,大约往后更无人记得起坟包里埋的到底是谁了,有碑文的个别少数的,立的碑也不是什么好材质,有的只是块有些模样的石块,上头的字体更是歪歪斜斜的不像话,大多只写了个名字,没有生平,没有立碑人,月光下,这些名字仰头朝着天,仿佛也还在修炼一般,有风吹过,呼号作声,端的有些瘆人。
两只妖迈着八字步经过,一身酒气,吹牛声隔着座山头都能听着,顶着头黄毛的妖怪正吹到自己用了怎样的姿势将狐族的女妖干得下不来床,突然打了个寒颤,他嘴巴磕巴了下,一转头就看到自己的绿毛兄弟一脸惊悚,“哥……哥哥,我们走错路了啊好像,这……这是那、那桃山吧?!”
黄毛一个环视,骂了一声,“还真是,晦气!怎么到了这倒霉地方,妈的看见就烦!”他一个巴掌抽过去,“呸,这点出息,走错就走错,转回去不就完了,瞧你这点胆子,活该一个女妖都勾不上!”
绿毛弟弟被他打得蒙了下,当然也可能是吓蒙的,他瑟瑟缩缩,“那、那咱们快回头吧哥哥,这地方……这地方邪门啊,听说闹、闹鬼啊,当年死的惨,入不了冥界……”
“我他妈抽你信不信!邪门又咋样,你他妈一个妖怪怕邪门?怕鬼?还他妈死的惨?你知道个屁,那是活该懂吗!”黄毛不屑的冷哼,“上头就是瞒着呢,今儿哥哥酒喝爽了,告诉你也无妨。”
他一脸的膨胀得意,满脸都是“问我啊你快问我啊再不问打你哦”的气质,小绿毛被他揍怕了,哆哆嗦嗦的配合的问了一句,心里暗骂,喝点酒就他妈吹牛,平时见着这地方还不是绕着走!
呸!
黄毛不知道他弟弟心里骂他呢,他来了劲,“当年那事,咱们妖界死了多少啊,前头死的算几分无辜,后头的,就是这桃山的,那都是活该!******吃里扒外跟人间勾结祸害妖界,你说该不该死?”黄毛打了个嗝,“妈的死了都是轻的,要我说灰飞烟灭鞭尸奸.尸来个一轮……”
风声呼号,比方才仿佛更大了些,黄毛酒醒了一半,莫名咽回了后面的话,恶狠狠的给了绿毛一巴掌,“就你他妈叽叽歪歪的跟个人似的,艹,晦气!回去!”
骂完,八字步一迈,骂骂咧咧的往回走,话音里看来打算接着方才的牛再吹起来。
绿毛忙逃也似的跟着转身,松了口气,正要嘟囔几句,忽而又一阵风,风吹在后颈,好像一把刀子贴着似的,绿毛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知如此,那风声里隐隐约约的裹挟了声音,是女人的嗓音,低低的,微微的哑,念着的是……经文?
走在前头的黄毛正砸吧着嘴,“啧,要说奸.尸,这桃山以前倒有几个妞儿,啧,那身体……还有他们那个大王,那小暴脾气的性子,这种女人在床上烈,有滋味,但你要是征服了……”
“哥……哥你别说了,有……有鬼啊……”
“啧,老子就是下手晚了,谁知道好好个美人就死了呢……”
“哥!有鬼啊哥!你、你听到了没,有女、女人在念经……对,念经,你听到……”
黄毛仿佛听不到声音的模样让绿毛更害怕了,四面八方的风里,仿佛都有那念经声音,他惊恐的回头看了一眼,隐约里就看到大大小小的坟包立在月光里,石头碑后头仿佛有个身影……
“啊!”绿毛尖叫一声,回头就要抓他哥,一回头却见他哥哥已经倒在地上,也不是倒,更像主动躺下的,因为他脸上的表情跟魔怔了似的,一脸淫.笑,流着口水,眼神涣散,两只手扒拉着裤裆,像是陷入了个春.梦,绿毛吓坏了,不敢回头更不敢再留,拖起黄毛跑得飞快……
“鬼……有鬼……”绿毛是个怂货,身为妖怪,他就是怕鬼,一路拖着他哥不知道跑出了多远,等腿软得再跑不动的时候才想起他哥,结果一低头吓得差点昏死过去……
黄毛两手还伸进裤裆里,裤裆已经湿了一大片,腥臊味儿不知是尿还是那精,他浑身抽搐,口鼻吐白沫,眼角爆裂血汩汩,已经是有进气没出气了……
“啊——”
“哥——”
惨叫传出老远,除了偶尔几只冒头看热闹的妖,没一个关心的。
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妖性本暴虐,打个架就死了的妖每天都有。没什么值得关注。
就像桃山。
用整个山殉了凶阵又如何。
没谁会记得他们的好……
——活该!
——妖界叛徒!吃里扒外!死有余辜!
——啧,要我说,坟都不该挖,不说魂飞魄散了吗,还白占地方做什么……
桃花坐在坟堆里,身后已经十几个酒葫芦,有的空了,有的满着,她手上拎着一个,将酒浇在坟前,“妖界杂碎,变多了呢……”
酒香飘散,地上****一小片,手里的酒葫芦空了,她随后往身后一扔,重新拿过一个满的,打开,“唉,我不记得你是哪一个了……”她说的,是眼前矮矮坟包的主人。
坟包里的尸骨大都不完整了,有的甚至只有剩下的随身法器小物件了,连副尸骨都没有。
“什么都没留下,叫我……怎么认出来啊……”
她的声音轻轻的,低低的,好似呢喃,只说给自己听那般,那样轻的语气,仿佛再重一丝便能吹走了什么似的,她抬手喝酒,酒是她从前爱喝的,从前他们都知道的,他们挺闲的,闲着无聊的时候就爱赌那么一把,什么都能赌,她跟雉鸡干架多久打赢、明天是阴是晴,新种的桃树几时结果,墨墨下一次被打是什么时候,大王的酒……这次又藏在了哪儿。
桃山能打,打赢了就要庆祝,庆祝了就要喝酒,喝酒……便喝桃花酿嘛。
酒液灌入口中,灌得太急,嘴角流了出来,她呛了一口,白皙的脸咳得红,眼角也红,不知是醉得还是咳得,攥着酒葫芦的手,手腕皓白,细细的一圈,仿佛一掐就能断似的,手背的皮肤很薄,青色的血管隐在薄薄的皮下,仿佛她攥得力气再大些,这血管便要爆裂了似的。
她咳得眼泪都流出来,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下,对面前矮矮的坟包笑,“啧,我这副身子,越来越弱了,要叫你们瞧见,定要笑话我了的吧……其实我也挺瞧不上自己的,太弱了,实在是……太弱了……”
风声呼号,仿佛在回应她的话。
她挪了下屁股,移到了隔壁的坟包,还是那副盘腿坐着的模样,红色的衣裙随意散在地方,“嘿,到你啦……让我想想你是哪个……是哪个来着呢?你的坟里,怎么只埋了个衣裳?这谁能认得出呢……”她手顿了下,往下倾,酒液汩汩的流,她笑:“罢了,认不出你是我的错,嗯,没错,你家大王给你道歉啦,正经严肃的那种……我多给你倒些酒,这么多年,馋酒了吧……应该是馋了,你们都想喝了罢……从前一天不喝就难受,桃山个个都是好酒量的,如今……”
“这么多年了……连口酒都没让你们喝上,是……我不对啊……”
一葫芦酒转眼倒了大半,洒得厉害,湿了裙摆,她也不在意,举着葫芦自己喝了几大口,喝完了就开始念经,念一会嘟囔一会,“这是往生经,听说能投胎转世的,我也不知道念得对不对,只听过几次,你们凑合着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