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啊,太子执念太深,死后魂魄寄于花身转生不得,渐生戾气,以至于五瓣花百年不落不败,当时有道之人合力将其封在穹山,设了阵法严防人靠近。只是没料到还是被人寻了去,用了阴毒的法子淬炼,取名隐香花。”
“被种花者,花形现于其身,栩栩仿若生,种花之人可随意取对方性命。”琉离嘴角扯动了下,看着桃花的眼,“这点算不得秘密,认真寻来处处能探听到,只是世人鲜少知道,这花还有一种用处。”
桃花喉中微涩,盯着他的眼。
琉离眼波流转,言不尽的复杂道不出的意味,他说:“数年前妖魔两界交战,征战数年死伤无数,眼见两败俱伤双方均隐匿所在修养半息,当时的情形谁先攻谁占优势,可双方均难找寻到对方行踪,最后却还是咱们妖界先一步寻到魔界所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到底以微弱的优势胜了。”他顿了下,看着桃花,“你可知,我们如何寻到的魔族所在。”
桃花眉心蓦地动了下,“花……”
“不错。”琉离抬手落在她额头,指腹描绘花形轮廓,声音低低轻轻,“妖界将花种在魔界王族之人身上,静静等待花开花盛。这花,会越来越鲜活,越来越娇艳,若种花之人不催动,花成熟之际便是离开人身,被种花者死,而这花,会回到种花者身边……”
“当时花从魔族而出,破了魔族九重结界,且留下挥之不去的气息,为我们引了路。”
说完,他的手指离开桃花的额头,不再触碰那朵花,只眉眼越发的幽深难测。
桃花怔怔的,脑中尽是他方才的话,乱七八糟的冲撞她的神思,许是过了好一会,她才张张嘴,“现在……并不会交战……”
所以即便这花可以被用于两界征战,现下五界互有牵扯,牵一发动全身,也不可能开战,她想告诉他他的顾虑不会发生,便是花成熟了她死了,也不会牵扯到妖界……
琉离却是轻笑了下,“若是如当年一般,倒也罢了。”
桃花心头一跳,“你……什么意思,现下几界都知我们的所在,碧落上神一行不也自己来的吗,如果真真是你说的后一条,根本就是多此一举,魔界,神界,冥界……”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琉离看着她,没说话。
桃花心脏停滞了一般,突然迸出来的念头骇得她呼吸都困难起来,她脸色骤然的苍白……
琉离笑意微浅,“怎的不继续说下去了?”
“不……不会……”
“既你不说,我替你说下去,魔界,神界,冥界,还有一个,人间。”他眉眼微垂,落在桃花身上不复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却是隐隐的凌冽,“你说的这些,只人间不知妖界所在。”
桃花张张嘴,堵在喉咙里的话被他一下挖出来似的,她嗓子暗哑的厉害,却还是撑着扯扯嘴角,语气略微讥讽,“所以呢?”
脚步上前,“你想说种花者身在人间?想说人间像当年魔族一般图谋妖界?妖王大人莫不是酒醉了,就算当真如此,人间纵得到妖界所在又能如何?不用旁人,只一个大护法便能荡平了人间,他们何至于自取灭亡?”
一番话说完,她胸腔起伏不定,看着琉离的眼神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一层薄薄的润色,琉离眼神微眯了下,似笑非笑,“谁告诉你要开战了?”
桃花一滞,便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愈深,声音不变,语气却字字微冷,“丫丫头,一旦妖界暴露在那些凡人眼中,要开战的还会是人间和妖界么?”
他这话转了一个弯,桃花却一下明白了过来……
人间是五界特殊的存在,五界的稳定是保持在人间对其他四界不明不晓的基础上,一旦妖界大面暴露,势必导致人间打乱,继而……五界之间的平衡会打破,更不用说一直虎视眈眈唯恐天下不乱的魔族,届时乱的,便是整个天地了……
琉离将她的脸色尽收眼底,依旧似笑非笑,“想明白了?”
桃花蓦地抬头,几乎下意识后退半步,眼神清明异常,看着立刻说:“所以你要处置我?我知晓这花种我头上就是我的罪,这个我不抵赖,但你凭什么就认定种花的家伙在人间?没有证据就发落我我不服!”
这么说着,脑子里却极快想到那日摩云山下的那老道,当时那牛鼻子老道拂尘黄符一应俱全一副一定要收服了她的架势,心里不免有些虚,那牛鼻子老道不知还在不在摩云山下……
琉离不知她心中所想,轻笑道:“不服又如何,桃花你不知人间皇帝经常说的一句话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还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桃花竟一时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理智上她知晓她与这家伙挺熟的了,她近年闯下的祸基本都是与他一起,只因他身份特殊又是个最善钻漏子的,她跟着他闯祸也总能避过惩罚,他们一起大碗的喝酒一起撸袖子干架甚至一起偷听老桃墙角,她很少把他正儿八经当个妖王,只把他当哮地葵阳那般的朋友,往常与别人说起她总腹诽一句就他这样吊儿郎当的怎么当上的妖王,旁的妖私下也都说妖界现在如此稳定都是靠了大护法的功劳,若是只有妖王一准半天就乱了套,可桃花看着牢门外头的琉离,突然觉得陌生起来。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杀气。
一闪而过,却清晰非常。
他想杀了她。
这个认知清楚又深刻的出现在桃花脑中的时候,她突然就想到老桃的一句话,他说,酒肉朋友酒肉朋友,哪日没有酒肉的时候也就不是朋友了。
当时她不以为然,现下却突然觉得很有道理。
这么一想,果然妖还是老的精。
她不觉点了点头。又想到幸好和尚是个和尚,不喝酒也不吃肉,他们之间一开始就没有酒肉,想来关系是更稳妥一些的……
琉离看着她变换的神色,忽而笑意加深,“就不问问我打算如何处置你?”
桃花笑了下,“咱俩好歹酒肉朋友一场,你知道我惜命,但也不怕死。”
琉离眼神微挑,不置可否。
桃花刚退后的半步又走近了来,眼神清亮,说:“你既然最顾忌的是人间,何不把我流放到人间去,一来,即便不等花盛离体兴许那种花的就要了我的命,我死在外头也无妨。二来,即便种花的那厮打的其他主意,只要我身在人间他的计划也得落空,毕竟其他四界谁不知人间所在,届时也影响不到所谓天下。”她认真看着他,“你觉得呢?”
跟妖王谈条件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但桃花还是忍不住赞一声自己的机智,老桃总说她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来日若有机会,她定把今日这番显摆给他,叫他看看自己这随机应变的本事如何。
再者……
这花在身上不痛不痒,便是去了人间她信也能撑上许多时日,留下来的时间都跟和尚一处,好像也就不怕死了。再说死了也还有魂魄。她是妖的时候和尚没怕,成鬼了估摸着也没事……忽而又想到冥界小鬼最是难缠,据说没个过路费想投胎都不容易,这么想着的话她还得随身带几件宝贝才是,到时嘱咐着和尚一并烧了给她,她去冥界贿赂一番,等他也成了鬼,又是一对鬼相好,再多走走关节,说不定能在奈何桥边也支摊卖汤呢,就卖酸甜口的冰饮,听说那孟婆的汤极难喝,她就是只卖冰饮漱漱口,想来那些小鬼也乐意买,毕竟带一嘴的苦味投胎多不吉利……
当下神思微飘想起自己屋子里的宝贝法器来,想着哪一个好带哪一个值钱,这一想倒是浑身通透起来,死了什么的也真不觉得怕了。
琉离的话将她拉回现实,他说:“丫头,你想的太简单。你是妖界正儿八经登名在册的妖,还是桃山一山之主,流放?从来没有流放到他界的规矩,我若如此,商陆那里第一个过不了。”
商陆……
桃花眼神微闪,不免想到昨晚他在墙边说的话,摸不准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想到他又想到老桃,还有桃山上她的小妖怪们,有老桃在她不担心他们被欺负了去,就是想到若琉离痛快答应了,以后再见不到他们挺难受的……
心里五味杂陈,她撇了撇嘴,“规矩还不是前头妖定下来的,你是妖王,从你这定一个就是了呗。”
她自己说的都底气不足,琉离笑了下也不当真,只说:“且就算你身在人间,花盛离体时散的依旧是它从你身上吸取的妖气,且此花在当年那场战后便被销毁,所有会种花者都被斩杀,如今花现世间,盯上的,并不止我一个。”
说到最后,语气些微的无奈,桃花看到他眼波流转的眸子,知道他定还有没说出口的话,老桃说过商陆能护她……
唇角微抿,她到底没说出这一层。如今琉离于她,不如老桃和商陆来得亲近,她不想连累他们,只探究着琉离的神色,说:“你跟我说了这么许多,想必早有决断,要杀要剐,给我个痛快话。”
“你还是这么急脾气。”他却笑了下,这一笑倒露出往日的骚包模样来,桃花莫名心底松了半口气,还好,那杀气再没有出现了。
她还没回桃山拿几件宝贝傍身,还没跟和尚说别怕鬼的事,还不能立时当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