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
要帮她?
桃花微微愣了那么一下。
她对帮这个字,没甚概念的。
从前犯错是她一个妖,挨打也是她一个妖。老桃护短是没错,可那是对外人,在外头怎么护短的事都做的出,但回了自个山头,关起门来她犯错一分是要罚三分的。老桃说,犯错受罚,走哪都是这个道理。
是以桃花习惯了。
眼前或许是她两千年妖生最难过一道坎儿,可她也没想到要和尚来帮什么。
他力气不如她大,没有法术傍身,就连提个水都只能提半桶,桃花细细想来,约莫只他一张面皮比旁人强上许多,可总不能放他去使个美男计,便是他愿意她也乐意,她的人凭什么让旁人垂涎了去。
打心里没升起过要他帮忙的念头,她理所当然的把他放在了需要自己保护的位置,虽总是忍不住在他面前撒个娇软个性子,可至多也到如此了,所以乍听到他这一番话,她着实愣了一下。
“你……你打不过他们……”
不知怎的,她就冒出这一句,彼时她还身在暗黑牢笼,鬓发微乱,形容略略狼狈,突然冒出这一句脸上露着些傻气似的,她自己没什么察觉似愣愣看着那佛珠,仿佛是盯着九荒山的那个心头人,直到那边似低笑似轻叹的声音传来。
“是我的错。”
桃花结巴了一下,“你、你突然认、认得什么错……”
“让你养成这般处处不倚靠我的习惯,不是我的错是谁的。”
声音几分理所当然几分怜意还有几分的轻悔。
桃花只觉当下木了一下,这份呆愣劲儿过去便是心里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她呼吸微急,张张嘴,“可你、你来不了……来了也、也打不过,我……我师父他,不,也不只我师父,还有……”目光在牢中微顿了下,她总算找回了些许清明理智,“我这里情形现下有些复杂,也不只这一桩的事,况且还,还牵扯了外头来的人,总之是一团乱。”
声音略停,她摸了摸额头,轻声道:“我知道你为我好,只是你现在护好自己便是帮了我的忙了。”
刚才被他打定主意还俗的事弄得乱了,现下回过味来便想得多了,当下再次嘱咐,“对了,你还俗的事也先别说,不然我不在万一你再被人瞧上了……”
他低笑,难得打趣:“没那么多人有你这般眼光。”
桃花哼了两声,“往日你还是清心寡欲的和尚,就招来了春杏春花的一堆,别以为我不知那些找你解签问卦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是冲什么来的。”
他轻咳一声,低呵:“不得胡言。”
桃花却不怕他,“你不就是当和尚的时候招来的我吗,还说什么胡言?”
话出,那边果然噎住了。
桃花抿嘴偷笑,盯着那佛珠仿似就看到他又憋屈又无奈分明占理儿偏找不到话头的样儿,她跟他的事怎么开始的她心里门清,偏他几次不是在昏睡就是在他梦中,清醒着的也不过是上次她去颤着他亲了那一番,想来他也因为他已经动了红尘凡心不能用那时候的事说理。桃花偷笑一番,也不再难为他,轻咳一声说:“我逗你呢呆子。那春杏春花的算什么,比我认得你早也没把你带入红尘,可见只有我这样伶俐可爱的才行,嘱咐你先不要说与旁人也是怕再生是非,如今只我这边这一摊子事就已经糟心,若你那边再出事端我可就真没耐心了……”
说到最后渐渐低了声音,眼神微动也不知打什么主意。佛珠那边的却叹了口气,“你啊……”
桃花直起耳朵,还等他后面如何夸她呢,就听他忽而转了话题,语气正了些,说:“桃花,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我的师父吗?”
桃花笑意微僵,不由想起老桃的话,他的师父是那时最得道的高僧……当下微顿,勉强嗯了一声。半晌,才听他说,“师父曾留下一本秘录。留下时曾告诉我,若我遇到令我艰难决断有心有力却不知方向时方可打开。”
隐隐的,桃花心头跳了下。
“那****走后,我在桃林想了许久。想你的身份,也想我的身份,想大千世界我之浅薄也生出深知你处境艰难却无能为力的怅茫感,福至心灵,便想到那本秘录。”
“那秘录上……写了什么?”
声音不觉带了些紧张,甚至有种感觉,他前头那么许多话,最重要的却是后头这一句……
“秘录上说,人人相和,妖妖相对,若只随了浅浅一段缘,此番过去便是过去,可若想相守,你我之间隔了两个世界,绝无在一起的可能。”
桃花心里狠狠凉了下,“什么破书这么个写,什么叫绝无可能?!你师父不是得道高僧吗?想必死后入了西天,信不信我这就去揪了他说理,这算个什么遗言!”
这不祸害么!
他们刚好好的有个浓情蜜意的趋势就整出这一出,存心恶心她呢不是!
“你莫急,后头还有一句。”他顿了下,声音安抚却隐隐复杂,“我便是因后头那一句,动了思量。”
“是什么?你快些说。”
“上头说,若要两相守,须我向你,或,你向我。”
桃花默念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我思量许久,又细细翻阅那本秘录,想来这话的意思……”他顿了那么几个瞬息,“人既可以得道成仙,为何不能一念成妖魔?”
桃花脑中转了好几个转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当下心脏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猛地起了个身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不行!”
她斩钉截铁:“自盘古开天便没有这一说法!人间要么是凡人要么得道,绝不可出妖魔!”
什么他向她她向他,那劳什子的秘录分明是叫她变为人或叫他成妖魔!
方才那些隐隐不安当下化成实质,她心里又惊又怒,惊自是不说,这怒……
心下微顿,她唇角微抿,很不想承认这怒是因为……惧。
人间受神界庇佑,人间便只能容得下人,便是得道也只能得道成神,这是规矩,是天界的规矩,也是五界的规矩,他的话没有说错,人既然可以成神,便一定有成妖成魔的修法,只是一旦有这般苗头,五界是段段不会容忍其存在,五界不容,便是魂魄也无处可依,只能落得一个下场:魂飞魄散,永不得超生。
正因为知道这些,她才惧了。
当下对他那个没见过面的师父又恨又恼,声音厉道:“这些事情我比你知晓得多,要真可以我早做了!你赶紧把那秘录给我烧了,简直是妖言惑众!”
顿了下,忽而想到妖言惑众好像是个不好的词儿,便恶狠狠补充:“简直是僧言祸众!”
这话倒把和尚逗乐了,桃花听他笑了就更气了,“你还笑!我莫不把这事当回事!必须听我的烧掉!听到没有,必须烧掉!”
她心里清楚这个念头段段不可以在人间露出传言,趁现下只他一个知晓赶紧销毁了那秘录,兴许还不会闹大,思及此她连连冷声,待听他答应了下来,那口提着的气才松了些许。
这一松便觉后背微凉,一动才发觉已然出了一身冷汗,“你现在就烧。”她皱眉要求。
不快点处理掉她心里总不安,有她额上这么个祸害花就够了,他那边她只求他平平安安稳稳妥妥的……
好在和尚虽然不当和尚了,但还是那个不打诳语的长留,说烧毁就烧毁了,听着他那边的话,她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只觉自己被妖雷劈的时候也没这么个紧张法,又想到自己方才的后怕,哪里还有个桃山大王的威风,简直跟戏折子里唠唠叨叨的妇人一无两样,葵阳可说过男人最不喜那种妇人的……
当下轻咳一声,“可烧好了?”
“好了。”
“那,可恼我了?”
“不恼。”声音温润,“我晓得你为我好。”
一句话就让桃花心情明晃晃的放晴了,又听说他已经全都烧干净了,她挨着牢房墙边又懒懒坐下来,哼哼两声,“你知道就好。”
他低低的笑声隐隐传来,桃花也跟着笑,对着佛珠无声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看不着的,当下觉得挺傻,但脸上的笑就是收不回来……
她就是觉得,挺欢喜的。
他想帮她,找了法子,虽然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用那法子,但就是……
欢喜。
“呆子……”
“嗯?”
“我说你呆呢。”嘴上轻轻骂了他一句,心里却软踏踏化了一片似的,道:“反正你只要好好的等着我就是,我这里就是再多事,只听你跟我说一说话,我就觉得这些事就都不算事了。”
桃大王通体舒畅,只觉比那次吸了他一口灵气还来的舒心,便是在这暗黑牢笼里也一扫前头的阴霾,觉得红菱也好,琉离也罢,待会来一个应付一个,来一对应付一双,切要早早处理好了去见他是正理。
她想起戏文里骑高头大马穿紫金铠甲的威武将军,在那美人关的时候想必与她一样的心情,要那杀敌大战甚么个意思,全身本事都护了心头人才来得痛快!
正要再与他交代几句,却听到牢狱大门突然打开……
即刻将佛珠收好,她缓缓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