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姜怜心名义上被尊为魔后,可实际上还是一个被囚禁在华丽牢笼中的金丝雀,虽然不必再做那些低贱的工作,可是连在魔宫中走动的自由也被彻底剥夺。
她被转移到一处更加富丽堂皇的宫室之中,加以魔军的重兵看守,除了每日按时有侍女送来三餐,再没有机会与任何人接触,也没有再见到画末。
对此,姜怜心很是担忧,不知道画末此举用意为何,也不知道她身上沾染的梻桑花蜜是否已经暴露了魔宫的所在。
她每日里孜孜不倦的向驻守在门口的卫兵提出要见魔君的请求,又一遍遍被拒绝,直到一日她正撑着下巴在屋子里发呆,宫室的门却自外开启。
一个领帅着装的魔军禁卫出现在她面前,朝她行过拜礼之后便做了个请的姿势:“陛下今日大阅魔军,请魔后速速前往同行。”
听说阅军,姜怜心又是一震,不禁担心起来是否大战在即,二话没说,便随着那名将领出去。
阅军的地方在魔界与地府交界的那片广阔地域。
画末立在点将台上,俯视百万魔军,黑色的斗篷在狂风中猎猎起舞,即使不说一句话,自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已让人心生敬畏。
他朝着台下正怔愣的姜怜心伸出手来,清俊的眉眼宛若谪仙般不容亵渎,却又比过往多了无法抵抗的威严和咄咄逼人的邪魔之气。
原本岿然而立的魔军大众自觉的朝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
姜怜心加紧步伐,百般不适的在万众瞩目的中央,穿过魔军大阵,来到点将台上。
她才刚与画末并肩站定,台下的百万大军便齐齐跪伏在地,潮涌般的声音如洪水铺天盖地而至:“参见魔君,参见魔后,魔界永存,天地归服!”
不得不承认,台下臣服的魔军蔚为壮观,此刻姜怜心终于明白立足于权力顶峰的感觉,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凡尘间有那么多人为了这种感觉不惜丧尽天良,手足相残。
就在姜怜心出神的片刻,画末却已抬高声音对台下魔军大众道:“那些天界宵小之辈,以为利用魔后,就可以探寻到我魔界所在,企图攻我不备。”
画末说着,忽然握住姜怜心的手,携着她举起,向台下示意。
姜怜心没有想到,他会当着魔界众人将这些话公之于众,正诧然的抬头看他,却听他继续说道:“可是他们没有想到,魔后是我魔界之后,又怎会为他们所用。”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朝着身后侧目示意,他的近侍便捧了一把玄黑之剑上来。
凝望着流转于剑锋的幽光,姜怜心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握紧了画末的掌,仿佛深陷恐惧之人寻求着庇护。
那把剑别人或许不知,可姜怜心却是化成灰也认得,就是那至寒的玄铁曾经刺破她的胸膛,剜下那半颗心。
深入心髓的疼痛,至今记忆犹新。
胸口已开始隐隐作痛的姜怜心接连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极力的拉开与那件兵器的距离,可画末却将那把剑接了过来。
他举着剑,对着台下满怀自信的宣布:“这是以至寒玄铁打造的屠仙剑,哪怕道行再深的仙人,被此剑划破的伤口都会血流不止,而阴间地府之中有着大量的玄铁埋藏于地下。”
听画末这样说着,姜怜心终于明白,三界之中为何魔界要抢先占领地府,反而对人间置若罔闻。
“数百年来,我们冶炼玄铁,打造兵器,为的就是在这一刻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现在天君亲率的大军就要落入我们的陷阱,埋藏着玄铁锥刺的彼岸花,就是他们葬身的地狱!”
画末的声音清冷,却有着令人振奋的蛊惑力量。
台□披战甲的妖邪,各个都浮出激昂的神色,满含期待的听着他继续说下去:“我魔界大军不日就会攻入天宫,一统三界。”
“攻入天宫,一统三界!”不知是谁领头喊了一声,接着数百万魔军大众齐声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一时间,呼声震天动地,而与画末并肩站在众妖邪中央的姜怜心,心底却逐渐升腾起越来越强烈的不安与惶恐。
画末真的要与天界开战,百年浩劫拉开序幕,曾经的预言正在一步一步的转变为现实。
意识到这一点的姜怜心再也无法坐视不管,她打算劝说画末早日停止这一切,可阅兵结束之后,画末便与魔将们忙着商讨与天界对战的策略去了,而她也再次被带回那间宫室之中,又是多日没有与他再见上一面。
“求求你,让我见魔君陛下,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他说!”在姜怜心不知道第几次提出见画末而被拒绝之后,她终于不能再忍耐下去。
她施展仙法将前来送饭菜的侍女迷晕,而后换上她的衣裙,低着头混出宫室。
待到脱离那些坚守她的卫兵视线,她便忙调转方向往魔君的宫室赶去,在顺利的通过数道禁卫之后,终于再一次来到那间大殿之中。
今夜,魔君的寝殿格外安静,殿内并没有白衣妖女和那些凡人女子的身影。
层层叠叠的幔帐旋舞翻飞,为幽暗的宫室增添了几许暧昧的色彩。
假扮成侍女的姜怜心提起脚尖,小心翼翼的前行,一方面,她想要尽快找到画末,劝说他莫要与天界开战,一方面,她又害怕发出的细微声响,惊动了殿内之人。
这种矛盾的心理,似乎从她来到魔界时,甚至还要更早之前就已经开始纠缠于她,让她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正踟蹰之际,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自宫室的深处传来,飘进她的耳朵里。
姜怜心连忙顿住脚步,同时竖起耳朵凝神静听,她分辨出那个声音是画末的。
与此同时,隔着最后的一层帘幕,她在恍惚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坐在软榻上,俯着身子,似正将手里捧着的什么贴在脸上。
姜怜心又往幕帘跟前凑近了些,想要看清楚他手里捧着的到底是什么。
“谁?”就在这时,一声冷峻的低喝却自幕帘之后传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眼前一花,那幕帘已被人整个扯开,接着颈项间便传来一阵剧痛,扼住喉咙的力道几乎将她的脖颈捏得粉碎。
待看清那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庞时,姜怜心已双眼泛白,险些就要昏死过去。
她终是拼着最后的一丝力气,握在了他的腕上,徒劳的欲挣扎。
“竟然是你。”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画末缓缓松了掌上的力道,看着她弯腰剧烈的咳嗽。
明明知道他刚才并不知道是她才下了这样重的手,可此时的姜怜心却莫名的觉得委屈,仿佛是将这些日子积聚的怨怼都爆发出来,两行泪霎时便落了下来。
自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别过头去,以不辨情绪的语调道:“你若只是给我看眼泪,现在就可以走了。”
在他绝然的话语中,姜怜心喘息的直起身子,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方才他坐过的那个软榻上。
那软榻上摆着一件雪白衣袍,显然是自他成为魔君之后再不曾穿过的,然而袖缘处一朵嫣红的绣花却格外赫然于目。
姜怜心不顾他的阻拦,执意朝着软榻边行去,而后握住雪白衣袍的袖缘,指尖反复的摩挲着并不平整的针脚。
那一处的褶皱格外明显,显然是被人捧着手里无数次的抚摸与端详过。
“我就在这里啊……”她目光仍锁在袖缘上,却忽然痴痴的冒出这样一句。
画末没有答她的话,她便又提高声音,忽然抬起头来,咄咄逼人的对画末重复道:“我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你宁可抱着这衣袍睹物思人,也不肯来见我!”
“为什么?”她攥着衣袍,拖至他的面前质问,这段时日勉强维持的乖顺顷刻间碎裂殆尽。
画末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又或许是不愿示于人前的东西被揭露开来,在这突如其来的情形之下,只是一味的向后退去,极力躲避姜怜心的触碰。
雪白的衣袍蜿蜒一地,像极了仙岛之上终年积聚的烟云,在幽暗的宫室之中显得格外刺目。
与画末对峙良久的姜怜心不肯就此罢休,就在他转身准备唤来卫兵将她带走的瞬间,她却忽然扔掉衣袍,跑过去自身后将他紧紧拥住。
画末的身子明显一滞,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转过身来将她回抱进怀里。
如此,姜怜心还不满足,她又松开他,绕道面前,不由分说的攀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寻着那两瓣薄唇吻了上去。
“我爱你,小白。”她辗转于他紧抿的两瓣薄唇,在喘息之间低喃。
被他吻住的画末不断震颤着微闭的睫羽,垂在身侧的两只掌紧紧握成了拳。
姜怜心也没有想到,自己为何会做到了这一步,而这一刻的她也早已抛弃了身为神仙所有的礼仪、尊严甚至廉耻,只知道她要用自己还拥有着的一切去爱面前的这个男人,无论他是人、是妖还是魔。
而这一切,正是她胸口处,那半颗心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