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数日间,姜怜心都在忙碌着时时算计。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生出事端,好叫那白衣妖孽原形毕露。
可那白衣妖孽好似生来就与她相克一般,如何也不肯遂了她的意。
“以前他也没少用妖法威胁我,怎的现在偏都收敛起来?”
尽管夜已深,姜怜心却还犹自在书房前徘徊,俨然像一个守株待兔却又不敢出手的捕猎者。
书房里的烛火还燃着,显是白衣妖孽仍在处理账务上的事情。
凝视着烛火氤氲在窗上的光影,她竟觉得那烛芯每跳动一次,自己的心便也被揪着扰动一次。
正万般焦躁间,忽而闻得书房的门上一阵响动,却是那白衣妖孽自屋内出来。
见姜怜心愣愣的立在门口,他似乎有些讶异,便随口问道:“怎的还不曾歇下。”
“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姜怜心佯装无事的搪塞过去,抬头间不经意瞥见那弯月牙下的一片屋脊,忽然就心生一计。
她二话不说的令下人搬来梯子,边往屋脊上爬,边对立在一旁看她的白衣妖孽道:“今日月色明朗,你陪我去上面赏月,可好?”
她说罢又朝白衣妖孽伸出一只手,故意造出盛情难却的景象。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的朝他伸出手来。
白衣妖孽看着那只纤纤玉手,微愣了片刻,却还是搭了上去。
他的掌心有些凉意,与这夜里的风一般,卷带走她身上不多的余温。
姜怜心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强忍着,与他相携在屋脊上坐下。
隐约间有墨香萦绕在呼吸之间,沁人心脾的气悉难免让人心生沉醉,但好在屋顶风大,得以令人保持清醒。
“你看这月色多美。”
姜怜心故作沉迷的仰望夜空,抬头间,乌发云鬓刚好触上他的肩头。
远远看去倒像是两个相互恋慕之人在亲昵偎依。
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只是深入敌阵之前往往需要先迷惑敌心,令其放松警惕才好下手。
只是那白衣妖孽却独独忽略夜空里半弯澄澈的明月,偏将一双眼睛锁在她的身上,眸光里卷裹的复杂情绪,似疑惑,又是愁怨,更多的却是意味不明。
姜怜心甚是无奈,只得重新寻找话题。
她转头看他,但觉他今日格外好脾气,眉间亦少了往日的阴戾,默然的坐在那里,一袭白裳竟如月下仙子一般超凡脱俗。
“为何是姜家?百年来世间出了无数的商贾巨富,为何只是独独守着姜家?”
也不知脑袋里哪一根筋忽然搭错,姜怜心不受控制的就脱口而出了那句话。
话语中既携满了长久不得解的疑惑,又夹杂着淡淡的哀婉与无奈。
白衣妖孽却也不怒,亦不曾觉察到她话中诸般纠结情绪。
他只是垂下眼帘,微皱了眉宇,似沉思了半晌,方才应道:“我在等人。”
等人?
这个理由也太匪夷所思了,姜怜心愈发摸不着头脑,只得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那个人会在姜家出现?”
白衣妖孽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姜怜心却自这件事中看到了一丝转机,假如除妖不成,或许她可以用这一点同他交涉。
她可发动姜家的力量帮他寻找那个人,再以此为条件求他饶过自己的性命。
这般盘算着,她便又问道:“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长的什么样貌?”
“不记得了。”白衣妖孽不经意的一句回答又狠狠泼了她一脑袋的冷水。
“怎么可能不记得了!”姜怜心很是愤然。
白衣妖孽却没有反驳她的责怪,只是有些失神的低喃:“只隐约记得,忘川水很冷,在那里等了很久,渐渐的就都忘了……”
他清冷的语调里攀附着不断弥散的幽怨,不经意间似已萦绕上心头,牵扯得生疼。
姜怜心下意识的加深了呼吸,企图用空气里的凉意压迫心房,以为这样就可以缓解疼痛,却不想并无甚作用,反而令忧思攀上眉梢,在眉宇间凝结成霜。
他话语中的内容太过奇幻,她竟是半句也不曾听懂,却又因心下滞涨而不忍相问。
姜怜心忽然自屋脊上站立起身,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莫要被这妖孽所迷惑。
吹了许久的凉风之后,总算摆脱掉那些郁结的情绪,姜怜心重又绽开笑颜,侧头对白衣妖孽道:“立在这里的感觉就好像在飞一样,你何不也起来试试?”
似乎为她突然的情绪变化所惊诧,白衣妖孽抬起头来,将她凝视了许久方才站立起身,又学着她的样子张开双臂,两人的指尖便因这双臂展开的距离若有似无的触碰着。
微凉的触感,顺着他的指尖萦绕上她的。
姜怜心只觉胸口里的那颗心忽然漏跳了一拍,接着便如擂鼓一般跳得慌乱。
她忙稳住心神告诉自己莫要错失时机,而后假装站立不稳握住他的掌故意往后扯去。
身后就是屋脊的边缘,从这里落下去,若不自救,即便不摔得伤残,也会弄个灰头土脸,那妖孽必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就在她笃定这一遭必能诱使他使用法术之时,她脚下的那块瓦砾却十分不适时的松动起来,继而朝着地面滑落下去。
姜怜心失声尖叫,却在下一秒落入一个冷香依依的怀抱。
雪白的裳服以柔软的触感将她包裹其中。
贴在耳畔的胸膛没有心跳,却稳稳的承载了她的肉身。
随着旋转而下的身姿,白衣妖孽的乌发在空中散落开来,恍若漫天的墨绸,直令人头晕目眩。
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眸仿佛是无尽的深渊,顷刻间就要将整个人都席卷进去。
伴着呼吸间萦绕的墨香,姜怜心已失神于那两汪幽潭之中。
都怪那月光太过朦胧,把一切都装点得好似梦境,竟叫她连着了地也不知晓,只顾痴痴的望着那两瓣薄唇,下意识的就觉喉间干渴,想要凑上去尝那唇上的滋味儿。
她正不自知的探出香舌,舔着干燥的唇瓣,却闻得清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已经没事了。”
意识到自己还躺在那双柔软的臂弯中,姜怜心兀的回过神来,忙立直了身子,尴尬的整理衣衫上的褶皱。
这时,她却又想起另一桩更重要的事情来。
她便忙对那白衣妖孽急切问道:“方才你可曾用术法?”
白衣妖孽有些不明所以,怀着疑惑应道:“不曾,只是普通的轻功而已。”
“你会武功?”姜怜心愈发睁大了双眼,攥了雪白的衣袖向他追问。
白衣妖孽将目光落在她手上紧攥的那一处,似乎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骇到,竟有些失了底气似的点了点头。
姜怜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一双眼睛与他对视了许久,继而一甩衣袖往寝屋内行去,沿途还在气鼓鼓的嘟囔:“明明会术法,还学什么武功,真是暴殄天物,气死我也!”
独留下那雪衣华赏的月下佳人,孤零零的立在院落里,一脸茫然的表情凝望被重重甩上的两扇门。
这景象竟颇有些落寞哀戚之意。
姜怜心的作战计划再一次失败,整个人都难免焦躁些。
这几日姜家上下都知道家主心情不好,若非重要的事情皆尽量不去扰她,有什么急事宁可去找那看上去冷冷清清的白管家。
丫鬟仆婢中甚至广为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而今的姜家家主若不是依靠着白管家上下打理,只怕早就弄得家业难保,也多亏了这样一位神仙似的管家,才得以保住大家的饭碗。
鉴于此,姜家上下便更加把白管家的话当做圣旨,更加对姜怜心的吩咐不当一回事,若得了白管家一星半点儿的苟同,则时常忤逆之,甚至当面反驳的都有。
姜怜心只要听到“白管家说过”这一类的字眼,脑袋上的火光就噌噌直往上冒,当即就要发作上一阵。
这样崩溃的日子,真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然而姜怜心却不知,更麻烦的还在后头。
这日一早她就收到了自府外传进来的两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在她的百般努力之下,姜家的家业得以扩张。
她先前在金陵城内最繁华处看上的三间铺位,终于谈妥拿下。
五日后,由她亲自管理的三间酒铺就要开张营业。
届时江南一带的巨贾皆会莅临,一睹姜家新任家主的风采,而她姜怜心也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在天下人面前,坐稳这姜家家主之位。
这看似普通的店铺开张,实则正可谓意义非凡。
再说那坏消息,却是一陆姓人告发到衙门里,说姜怜心谋杀了自己的未婚夫陆子洵。
且莫说陈了许久了旧账被翻出来,又让她回忆起当日不忍忆起之场景,何其令人糟心,但说那衙门的办事效率今遭竟是一反常态的高。
不过是捕她一个小女子,衙门里的捕头竟然亲自出马,一大早就带了人堵到姜家门口,不由分说的往姜怜心身上加了夹板镣铐,拖了人就锒铛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