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救了你,你又当如何报答?”
当那人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时,姜怜心的脑袋忽然陷入一片空白,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缘于他的声音。
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蛊惑人心的声音,以极其温雅而又轻柔的语调说来,仿佛枝木顶端逐渐绽放的粉瓣芳华,缓缓氤氲成桃色的迷雾,在刚触上感官之际,便循着血脉攀爬延伸,而后熨帖进心底。
明明是带着些猥xie意味的话语,自这个人嘴里说来却没有丝毫不合时宜的感觉,反而增添了靡荡人心的暧昧情愫。
似受了蛊惑那般,姜怜心不受控制的抬起头来,却正跌入两汪柔波之中,险些就要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眼前的男子亦唇角带笑的看向她,但见其肤若凝脂,眉如远黛,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儿,敛眸间情思脉脉。
毫无疑问,此人的美是摄人心魄的,与白衣妖孽宛若谪仙的气度和偶尔流露出的惑人情态不同,他的美是如桃瓣那般精致的,如春风拂面那般温暖的。
他通身的气度更像极了弥漫着桃色迷雾的桃花林,不加半点隐藏的将柔情与魅惑渲染出来,甚至将人包裹其中,俨然不留有任何推拒的余地。
姜怜心不禁看得痴迷,许久才意识到两人此番情状似乎过于暧昧。
正当她回过神来,准备松开攥着他衣襟的手,再思忖着如何答他的话时,但见眼前迷雾一晃,那男子却已将他掩于身后。
越过他宽大的桃色袖袍,姜怜心注意到夜色中有幽兰的火光隐现于天际,虽还在极远的地方,却显然有急速向这片桃花林逼近的趋势。
周围的桃花也似察觉到那股阴冷的森然之气,逐渐有萎顿之事,就连空气里的暖意也渐渐消失,被阴寒所取代。
男子似乎很是不悦,自言自语般低喃道:“如此下作肮脏之物,竟也妄图破我阵法,当真自不量力。”
说罢,他一挥衣袖,原本弥漫在桃林间的桃色迷雾霎时集结而起,至边境处与阴寒之气形成相抗之势,紧接着,那些桃花又似受了召唤一般,尽数化作无形之剑,齐齐向桃花林外飞去。
这场争斗不过持续了片刻时间,桃花林已恢复了初时的平静,而天际的幽兰火光和阴寒之气皆已消散不见。
那样可怕的鬼魅竟在顷刻间被他破解,姜怜心甚是不可置信的看向身着桃色衣衫的公子,而那位公子也似觉察到她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
触上她的目光时,他的脸庞便又展露出温柔笑意,继而缓步向她近前挪了两步,柔声道:“且来说说报恩的事情……”
说话间,他已伸出手向姜怜心的面上触去,隔着方寸的距离,姜怜心甚至已觉到他指间萦绕的融融暖意和醉人香气。
只是他的话才说了半句,却兀的顿住,脸上的笑意亦有凝结之势,默然间似在观祥某种常人觉察不到的气韵。
他忽而冷笑了一声,那双惑人的桃花眼便隐现阴戾之气,让人视之不禁胆寒。
“今日倒奇了,才收拾了一个,便又来一个厉害的。”他落下这句便执了姜怜心的肩欲携她离去,可还未得逞,却见眼前闪过一道水墨般的迷雾,接着他便如触了烙铁一般将她猛的丢开。
姜怜心亦被那突如其来的冲力撞到了地上,正揉着酸痛的腰腿,准备自地上爬起来时,却又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若敢碰她一下,必叫你元神俱灭。”
这声音别人或许不认得,姜怜心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她于是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果然见白衣妖孽立在那桃色迷雾之中。
正是雪裳翩跹,青丝盘桓之态。
若非她早知晓他的底细,定会以为当下之景乃是仙谪自九天而下,濯然降临于尘世之中。
“是你。”
那桃色衣衫的公子似与他旧时相识,相视许久方才道:“三千年前,我还是忘川水畔的一株桃树,你就是这幅模样,想不到三千年过去了,我早已修得人形,而你却还是这幅模样。”
听他这一席类似嘲讽的话,姜怜心不禁惊骇,想不到这位温柔似水的翩翩公子竟也非人,更想不到那白衣妖孽竟已有三千年的道行,当真令人胆寒。
男子的话并未能将白衣妖孽激怒,对峙之下,那桃色衣衫的公子却忽而先动起手来,用的仍旧是方才那一招。
白衣妖孽却只是微扬衣袖,轻而易举间即将之破解,周身如墨的烟云更是弥散开来,顷刻便将稠密的桃色迷雾冲散开来。
这时,姜怜心才知原来方才的一切皆是幻象,向四周看去,哪里还有什么桃花林,此刻的她分明还身处在城郊那座小山丘上。
“竟破我桃花境。”
桃色衣衫的公子话语中半是惊诧半是钦佩,闪身间却杀至白衣妖孽身前,与他交起手来。
两人至此打得不可开交,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桃色衣衫的公子渐渐现出不敌之势,已至片刻不敌,为白衣妖孽击中右肩。
趁着那桃色衣衫的公子露出破绽,白衣妖孽却忽然朝姜怜心喝道:“还不快过来!”
姜怜心一时未反应过来,却踉跄着往他身后跑去,待望着他墨发狂舞的背影时却不禁嘀咕,为何就这般听了他的,方才明明可趁他二人密不可分之际逃走的。
心下虽这般想来,可眼前两人激烈缠斗,姜怜心却还是捏了一把汗,潜意识里竟希望白衣妖孽取胜。
“她身上有神泽之气,挟持仙人可是犯天规的重罪。”那桃色衣衫的公子趁着白衣妖孽停止攻击的间隙,又说了好一通姜怜心听不懂的话:“你莫不是想借着她的神泽之气提高修为,若是如此倒不如食了她的心,毕竟是佛祖座下的六瓣莲心,那可是千万年里也难见的,虽只剩半颗,必也能大助修为,便是在顷刻间化作仙形也未可知……”
姜怜心本还想从他话里多听出些门,怎料却被白衣妖孽突然发出的狠招打断,但见他双手缓移,在半空中画出太极形状,接着朝桃色衣衫的公子一推,那些水墨之气便似巨龙般向他汹涌扑去。
他虽结阵相抗,却也终究不敌白衣妖孽的狠戾袭击,在勉强支撑了片刻之后,忽而具身幻化作桃色迷雾四散开来。
再看那桃色衣衫的公子,却已没了踪影。
白衣妖孽却也不追,只是头也不回的对姜怜心冷声道:“走吧。”
说完便向着城内的方向行去。
姜怜心自他语调中听出明显的不悦情绪,便也不敢再生事端,老老实实跟着他回来姜府。
此时,月已至中天。
明月如玉盘般坠于天际,完满无缺,不知为何,看在姜怜心的眼里却有几分凄清。
见到方才白衣妖孽与那桃色衣衫的公子激烈相抗的情形,她不禁对他又添畏惧,回到书房亦不敢多呆,见他在床榻上卧下,便十分自觉的欲出门回自己寝屋,只待明日再做打算。
怎料姜怜心才朝着门口转过身,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呻y。
她只当是自己听错了,便又回过身去,小心翼翼的朝着床榻边靠近,不曾想却见白衣妖孽正蜷缩在床榻上,长至脚踝的乌发纷乱的撒了满塌,而他苍白的脸庞掩映在墨发之中,竟满是痛苦神色。
“你怎么了?”姜怜心试探着询问,默然于心下揣测所有的可能性。
白衣妖孽却不答她的话,深深的蹙了两条眉,纤长睫羽在紧闭的双目下急促的颤抖,似陷入极度的痛楚,就连眼角那颗朱砂痣也似化作了痛苦的泪滴,俨然下一刻就要顺着脸颊滑落。
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模样,姜怜心百思不得其解,心道莫不是方才打斗受了伤,可她分明看得清楚,自始自终都是白衣妖孽占尽上风,被对手击中的也只有桃色衣衫的公子而已,他又何曾受到半点威胁。
怀着百般的揣测与忧思,姜怜心终于还是退出了书房。
或许是因为这一日历经了太多的事情,饱受惊惧的身子实在疲乏,姜怜心回到寝屋之中只简单梳洗了一遭就囫囵的睡去。
次日起身后,不免又忆起昨夜惊魂,思忖而来,竟恍然如在梦中。
她边奋力的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推门出去,可才开了门,又见那白衣妖孽端端的立在院子里。
他今日犹是姜家管家的模样,雪衣齐整,不染纤尘,墨发半以白玉簪簪在脑后,上好的绸缎般顺服的垂至腰间,面色亦恢复正常,与昨夜判若两人,直叫姜怜心怀疑他昨夜那般痛苦模样都只是她自己的梦中一景。
不知为何,眼下这般情景与他相见,竟有些难言的尴尬,正当她踌躇的不知如何开口时,那白衣妖孽却已缓步行至她近前,以煞是平常的清冷语调道:“我已命人将陆子洵的尸身收殓,你可要去送一送?”
姜怜心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不曾想他竟会问这一句,同时也终于明白过来,昨夜诸般情形皆并非梦境,而尽是对她来说过于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