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翌日天亮,姜怜心立马冲到寺庙前的那条街上,寻到一身灰袍的道士,满脸怨气的把一摞符纸扔到了他身上。
岂料那道士毫无悔改之心,反而心平气和的招呼她坐下,又悠然道了一句:“我正等姑娘过来,先喝口茶祛祛火。”
见他磨磨蹭蹭的自袖中摸出几个铜钱,从隔壁茶摊上端来一碗茶,姜怜心愈发怒气横生,伸了手欲去抓他的衣襟讨个说法。
道士以为她要动手,忙缩着脑袋,举着那碗茶挡在面前:“姑娘莫冲动!打人是犯法的!”
随着他的一声惨叫,半条街的人都往这边转过头,姜怜心只得顿住了手,转而一手撑在腰间,一手指着他道:“你这个骗子,等我告到衙门去,叫衙门收拾你!”
“我不曾骗人,如何挨收拾……”那道士拼命往后缩着,却还不忘还嘴,俨然一副找打模样。
姜怜心忍不住再次伸了手,这次是真想要动手。
混乱间,道士嘴皮子愈发溜起来,念咒似的说了一大串:“我早料到姑娘今天会来,昨天那些符纸只是暂时牵制那邪物的,我熬了一夜就是为了合着姑娘的八字写符纸,想阵法,怎的好心没好报……”
他说着,正欲大声呼救,却又觉身前忽然没了动静,壮着胆子睁开眼来,只见姜怜心已恢复了昨日的端庄模样。
“你且说来听听,若说得不好,还是要揭了你的皮。”姜怜心宛然而言,却是字字暗藏危机:“便从我的八字开始说起。”
“姑娘生于戊辰年立夏之日。”
“你怎么知道?”姜怜心清楚记得自己不曾将八字说与他听,故而以此逼他露馅,却不想他竟真说了出来。
“这些是修道的基本术法,没什么奇怪的。”
见道士说得很是轻松,姜怜心便也暂且信他一言:“你且继续说来。”
道士赶紧坐直了身子,一脸谄笑的捧着茶碗递过去,直到姜怜心冷着一张脸接了才作罢,继而连衫袍上的褶皱也不及整理便忙着从一旁的布袋子里挨个儿取出一个铜葫芦,一柄桃木剑和一摞黄符纸。
看着地上依次摆开来的三样东西,姜怜心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那个灰色的布袋子上,恨不能拿过来一探究竟。
说来这大小明明与那几样东西不匹配的不起眼的布袋子,怎的竟什么都有,也不知里面还藏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道士并不知她心下的盘算,正滔滔不绝的说开:“昨日那些只是普通符纸,对付普通的邪物还成,对付姑娘府里的那位,自然是不成。”
他才说了一句,姜怜心便又欲发作,却被他抢言道:“正所谓先礼后兵,我让姑娘去十字路口烧钱纸和在家里贴符纸都是为了泄它的怨气,若是他有心悔改必会自行去了,若是不成待不知不觉泄了它的怨气后,我也还有后招,但不管怎样,泄了怨气的邪物慈悲之心会逐渐苏醒,毕竟它昨日没有再伤害姑娘不是?”
姜怜心回忆起昨夜情形,那白衣妖孽确只是说了那一句话就消失不见,而后再没有现身,然而一夜恐惧的怨怼也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她便又责备他道:“那家伙要是有悔改之心也就不会出来害人,还有你早有打算,怎的昨日不告诉我?”
道士见她柳眉紧锁,便安慰道:“姑娘莫急,昨日我若告诉姑娘,姑娘再说漏了嘴,被邪物知道了就麻烦了,再说那些邪物本也是无辜,只因受了冤屈才沦落至此,若能渡化便渡化了,不是无法,却也不想收了去,毕竟这些法器损阴,一个不小心那邪物魂飞魄散却也可怜。”
想不到这道士却还有些怜悯之心,姜怜心总算沉下怒意,往那正文上道:“既然如此,你又要以什么法子收了那邪物?”
道士便也不再拉扯旁的,拾起那只铜葫芦道:“这个是九转金刚葫芦,有聚气化煞之功效,将这个放在那间屋子的西南角。”
“再将三魂天刹斩置于东北角,以此两物贯穿鬼门线,抑其阴蜇。”道士边说边指了指地上那把颇有些陈旧的桃木剑,最后将那一摞写满鬼画符的黄符纸呈到她面前:“布置好后,把黄纸符化进水里,一半饮了,一半待那邪物出现时朝它泼了去,如此便可大功告成。”
道士说完最后一句,便抱起那一堆物件尽数塞进了姜怜心怀里,而后端起她盛了小半碗的茶水,惬意的润着喉。
“你确定这次一定能行?”想起要与那白衣妖孽当面对质,姜怜心便有些无把握。
“放心好了,若是这次再不成,你大可来拆了我的招牌。”道士一面拍着胸脯应承,一面似看透她心下所惧,强调道:“因那邪物缠的是姑娘,所以符水必须由姑娘泼去才有效,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嘛,不过姑娘不用怕,记得三日后月至中天时行动,那时我亦会在远处布阵,与姑娘里应外合……”
道士本想再啰嗦下去,却被姜怜心打断,而她的关注点却还停留在上一句:“你有招牌可以拆吗?”
道士亦愣了愣,而后指了指立在他身后那面书有“替天行道”的幡旗,嗫嚅道:“这个……就是……”
说罢他自知失了底气,便又补充道:“姑娘尽管放心,别以为那庙里头念经的有多厉害,真正的高人不是隐匿于山水间,就是藏身于市井中,虽说我尚还无名,可我师父的名号却响亮着呢!”
见姜怜心一脸迷惑,他便愈发挺起胸膛道:“我乃茅山派掌门青峰道长的关门弟子是也,青峰道长姑娘总知道吧?”
姜怜心更加迷惑的摇了摇头,却见那道士一通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道:“青峰道长竟也不知,当真……罢了,总之我定会不辱师门,帮姑娘收了那邪物。”
与那道士好一通磨蹭后,姜怜心总算是看在茅山掌门的面子上勉强信了他的话,抱了那些法器离开。
临走时道士还不忘反复强调这些法器颇为贵重,千万别弄坏了,收了邪物后定要还与他的。
姜怜心甚是无言,心叹一个修道之人竟能如此吝啬,倒把她这个经商的给比了下去,也当真奇妙。
尽管仍存有疑虑,姜怜心也只当是豁出去了,毕竟那庙里的和尚都说无法,只有这道士肯打包票,她除了一试,再无别的法门。
好不容易挨过三日,姜怜心迫不及待的开始行动。
她按照道士所说的方法摆好法器,饮了一半符水,可正端了令一半符水准备去书房前守株待兔时,腹内却隐隐作痛起来。
待到月至中天时,姜怜心已经直不起腰来,只能抖着双腿勉强从茅房里出来,而后扶着墙壁小步往书房那边挪去。
她正于心下暗自问候那道士的祖宗,却觉前方白雾弥漫,原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一看才只那不是白雾,而是身穿白衣的妖孽。
说时迟那时快,姜怜心虽已濒临虚脱,可自袖子里掏出水壶的动作却不含糊。
好在她去茅房的时候也把那符水带着,眼下才不至失了机会。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开水壶的木塞,朝着那白衣妖孽便泼了去。
然而,当眼睁睁看着那壶符水,在堪堪沾到白衣妖孽的袖袍时,尽数化作青烟散尽,姜怜心的下巴险些掉到了地上。
她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手里的水壶,又看了看毫发无损的白衣妖孽,下意识的喃喃:“这怎么可能……”
“你这是做什么?”白衣妖孽并不知她泼的何物,然而面上显然已有不悦之色。
“驱……驱邪。”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姜怜心都在为自己这一刻的诚实而感到悔恨,她实在不明白这一刻怎的就神经错乱被他勾着说了真话。
那白衣妖孽似明白过来什么,忽然朝着身后的书房伸出手掌,五只尖利的指甲便如利爪一般呈现出来,接着一阵烈风刮过,铜葫芦、桃木剑、符纸等一众杂乱之物似受了召唤一般尽数飞出来落在他脚边。
这时,整个院落的温度都似降到冰点,姜怜心清楚的感觉到那森然之气不断自白衣妖孽身上散发出来,而后迅速蔓延,俨然要化作猛兽将她吞噬而尽。
对上他的双眸时,姜怜心已恐惧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衣妖孽在转瞬间移至她近前,而后把她逼至墙角,退无可退。
他只是略挥了挥手,而她甚至还未看清,便听轰隆一声,身侧的半面墙已然化作废墟。
姜怜心全身已然抖成个筛子,拼命闭了眼睛不敢相视,当阵阵携着冷意的墨香渡进她的呼吸时,她甚至做好了受死的准备。
却听闻一个清冷的声音贴着耳际传来:“最后警告你一次,我不是鬼魅,以后你也最好不要再用这些对付鬼魅的雕虫小技羞辱我,否则我只能杀了你,再另立家主,你那位舅舅可是乐意的紧。”
说罢,他却已化作一团墨色的雾气,消失无踪,只留下满院阴寒久久不散。
姜怜心终于靠着墙壁滑落在地,劫后余生一般颤抖着握住胸前那枚玉佩,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原来,竟又是你救了我一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