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五月时节,天气还不热。夜晚凉风徐徐,在这花木扶疏的庭院里,轻微的虫鸣,银亮的月光,构筑成一幅宁静悠远的画卷,带着暮春特有的沁爽。蓝薇薇和泰勒坐在院中的木椅上,泰勒披了件斗篷,两人静静地看着夜空,并不说话。
蓝薇薇能感觉的到,泰勒的心情似乎变好了。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再提起之前的话题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她想了想:“那个,泰勒你似乎还不太了解我吧。”
蓝薇薇的人生其实非常平凡,在十一岁那年父母因为车祸双双身亡之前,她就像无数个工薪家庭的独生女一样,过着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依然被娇宠疼爱的日子。直到那噩梦般的一天,她熬过来了,之后的生活似乎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更孤独,蓝薇薇还是那个蓝薇薇,但那样的蓝薇薇,却不是她想成为的蓝薇薇了。
蓝薇薇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些,那些煎熬啊,悲伤啊,她觉得过去就过去了,人不能总是沉溺在逝去的东西里,不是吗?
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她只是想找找话题的,却一股脑地对着泰勒说了许多许多。是因为我觉得他能理解自己吗?还是我开始渐渐地依赖他?
少女的心载沉载浮,她是个感情很迟钝的人,此时还不能意识到自己对泰勒的感情并不仅仅是依赖。或许一开始,这份感觉只是出于对泰勒的感激,但在飞走的时光中,它渐渐发酵,终将变成甜美的果实。
“呐,我觉得我们俩有点相似呢。”蓝薇薇笑着望向泰勒,她眉眼弯弯,仿佛一泓流淌的秋水。
泰勒觉得自己竟有些痴了,他听着蓝薇薇娓娓述说着自己的过去,少女的形象更鲜活了,那只可爱的、羞怯的小松鼠,除了傻傻地微笑,她也曾痛哭过。
巨大的满足感攫住了泰勒的心,她主动和我说起自己的过去了。天知道泰勒有多想了解蓝薇薇,不管是什么,只要和她有关,我都想知道。但出于一种莫名的骄矜,他从来不主动询问这些。
与此同时,占据他内心更多的,是强烈的心疼。我不希望你哭过啊,疼痛揪住了他,让他觉得血脉都在抽痛。
我想摸一摸她,想轻轻地抱住她。
鬼使神差地,泰勒的手落在了蓝薇薇的颊上。掌心下的肌肤温热又柔嫩,让他如坠梦中,又仿佛身在云端里。
“泰勒。”蓝薇薇低柔的声音响起,“你脸红了。”
少年闪电般拿开手,他猛地扭过头:“谁……谁脸红了?!你看错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红晕迅速蔓延,转瞬间就爬满了泰勒整张面颊。颊上的温度烫得吓人,泰勒深深地呼吸,连呼出的气息似乎都在沸腾。
蓝薇薇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样的泰勒是最可爱的吧,他像个羞怯的小男孩,恨恨地盯着自己。蓝薇薇忍不住笑的更大声了,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庭院里,惊醒了月夜里的梦。
“你!”泰勒想说点什么来挽回颓势,但最终,他只能忿忿地甩袖离开。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狼狈的意味。
“泰勒。”蓝薇薇在背后叫住他,“谢谢你。”她说,“我很高兴遇见你。”
第二天一大早,蓝薇薇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昨晚回去后,她在床上剪了大半夜的煎饼,直到晨光微熹时才沉沉睡去。再见到泰勒,蓝薇薇竟然觉得有点尴尬。
妈蛋,这种少女怀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们昨晚明明只进行了纯洁而动人的友谊交流啊,果然是因为感情空窗期太久吗……
“薇薇,早。”奥维尔笑着和蓝薇薇打招呼,“快来用餐吧,待会我们要去王宫。”
“诶?不是说不去了吗?”
“亲王殿下今天一早派人来,希望殿下务必去宫中小住,殿下推辞不过,所以就答应了。”
蓝薇薇转头看马修,这家伙脸色臭臭的,一边泄愤似的戳着碟子里的面包,一边不停嘀咕:“讨厌,讨厌,讨厌……”
天哪,他是幼稚园的小朋友吗?蓝薇薇不忍直视。
亚瑟一脸垂涎地凑到马修面前:“马修哥哥,面包你还吃的吗?”
马修专注地戳着碟子的面包:“讨厌,讨厌,讨厌……”
泰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把碟子推到亚瑟面前:“别理他,亚瑟,我的给你吃。”
亚瑟高兴地端起碟子,开始狼吞虎咽,他两颊塞得满满的,像极了草原上的土拨鼠,嘴里含混不清地道:“泰勒哥哥……谢谢……嗝……”
泰勒站起来:“大家吃完了的话,我们就尽快进宫吧,特兰西亲王正等着我们呢。”
马修重重地把叉子拍在桌上,他抬起头,忿忿地看着泰勒,大声嚷道:“讨厌!”
泰勒斜睨着马修:“嗯?”
“……”马修立刻颓了。
他垂头丧气地被奥维尔拎上马车,众人一路行去,直到在大殿见到特兰西亲王斯科特,马修也没抬头看自己的父亲一眼。
斯科特年近五旬,花白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他身着亲王专用的礼服,身材高大,面容严峻。可以看的出来,斯科特年轻时,必定是个英俊的青年。他恭谨又不失威严地向泰勒致礼,和每个人打过招呼,唯独漏了自己的儿子。
这对父子就像两个陌生人,互相不给对方一丝一毫眼角的余光。大殿里的气氛僵硬又冰冷,但没有人说什么,所有人带着了然和司空见惯,看着马修和斯科特擦肩而过。
“呀呼。”马修躺倒在松软的被褥中,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一离开斯科特,他就又恢复成了平常那个散漫的青年,“还是我的床最舒服啊。”
泰勒走进房间:“起来。”
“怎么了?”马修的声音从被褥里传出来,显得闷闷的。
“我叫你起来!”
“我不起来。”马修执拗地拒绝,像个倔强的孩童。
泰勒叹了口气:“你还想这样到什么时候?”他见马修沉默不语,轻轻坐在了马修身边,“我不希望你后悔,马修。我不希望你后悔……”
“嗤……”马修竟然冷笑起来,“你想到自己了吗?泰勒。”
“是,我是想到自己了。”泰勒平静地承认了,“如果哪一天……我是说,如果哪一天斯科特去世了,你会后悔的。”
“得了吧,泰勒,我和你不一样。”马修翻身坐起来,“我不会原谅他的,但我也不可能永远不回来,放心吧。”他看着泰勒,语气是那么的漫不经心“总得背上自己不想要的东西,毕竟,我还是个王子呢。”
泰勒站起来:“那就好。”他正欲举步离开。
“等等。”马修拦住了他,“说真的,泰勒,你觉得该后悔的是你吗?”泰勒僵住了,马修不等泰勒回答,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泰勒的回答,“你觉得那些都是你的错吗?我弄不明白,泰勒,为什么你总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闭嘴。”泰勒垂着头。
但是马修压根不理会他:“我怎么指责我,我都认了。因为对老头子来说,我的确很没有良心。但是泰勒,你和她之间,错的那个人是她,不是你!”
“闭嘴!”泰勒猛地转过身,他死死捏着拳头,厉喝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我为什么要闭嘴?”马修冷笑,“是因为你不想承认吧,不管你怎么忏悔,不管你怎么乞求,她永远都不会看你一眼的!因为她根本就不爱你!哪怕她死了,也没有爱过你一丝一毫!”
“你闭嘴!”泰勒狠狠地扼住马修的脖子,他双眼通红,“我不允许你这样指责她!决不允许!”
因为她,是我的妈妈啊……
“妈妈。”泰勒好奇又欣喜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他想伸手去抓女人的裙角,小小的手掌拼命去够,一时却又够不到。
女人发现身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别过头,那一瞬间,那张美丽的脸飞快扭曲了:“是你……”她的声音变的惊恐,“是你……你这个罪人!”
泰勒呆住了,女人把裙角从男孩手里狠狠拽出来。她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极力避开和男孩的接触。
“罪人……罪人……”
两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但母亲眼里的恐惧和厌恶刺痛了他,泰勒哇的一下大哭起来。
“罪人……你是个罪人……”喃喃的低语环绕在他耳边,仿若经年不灭的诅咒。
“殿下!”女官们这才发现小王子竟然偷偷溜到了这座隐蔽的石殿里,她们惊慌地抱起哭闹不休的男孩,看也不敢看皇后一眼,就要匆匆离去。
“妈妈!妈妈!”泰勒拼命挣扎起来,他朝女人伸出手,“妈妈,抱抱!抱抱!”
女人却更加歇斯底里了,她胡乱拂开泰勒的手:“走开!你这个罪人,别靠近我!走开!”
“陛下,请别这样!”女官们不敢停留了,她们强硬地抱着泰勒离开了这间阴森的屋子,小王子一路哭喊,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离自己愈来愈远。
直到他依偎在父亲怀里时,泰勒的嗓子已经嘶哑了。伊斯坦布轻抚着儿子瘦弱的背脊:“泰勒,宝贝儿,别哭了,爸爸在这里。”
“爸爸。”泰勒抬起小脑袋,他委屈又伤心地望着父亲,“妈妈在那里,我要妈妈……”
伊斯坦布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男孩眼眶中涌出,他轻轻拭去泰勒脸上的泪痕:“泰勒……”男人的声音滞涩沙哑,“永远也别去那儿,那不是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