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沉闷,也比不过老者面上的镇定,在这宛如末日般的夜‘色’下,他挂满疲惫的身影背对正厅大‘门’,坦然无惧的眼神更像是一个充满凛凛霸气与正气的强者,只是他并不懂修为。(.无弹窗广告)*79&
任由满园泛白的灯火,将军士们手中的火炬也镀得凄‘艳’,公公没有动,军士也没有动。
除去老者外的十七人,却动了。他们从庭中取来白瓷小碗,静静分发起来。
一名佝偻的老‘妇’,以微微颤抖的枯槁双手,提着琉璃‘色’的瓮,挨个在每一个人面前倒上了一碗泛黄的酒水。或多或少并不均匀,其他人都没有出声,继续保持着与老者一般的沉稳。
“‘奶’‘奶’,我的怎么最少?”那十来岁的小‘女’娃,是唯一一个开口的,轻轻撅着嘴巴对老‘妇’调皮撒娇。本该被他逗乐的众人,却纷纷错愕,特别是那老‘妇’顿时哽咽了喉咙,泣咽满面。
“乖孩子,‘奶’‘奶’这儿还有,等你喝完之后再给你倒上!”老‘妇’以那素白的袖袍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叶心蹙眉看着那琉璃瓮越来越重的倾斜角度,明显其内的酒水就不多了,那老‘妇’是在哄骗小‘女’孩。
倒过十六碗之后,老‘妇’给自己斟了起来,却立直了瓮,也只是刚好溢出一口来。
而那小‘女’孩已经忍不住,轻轻尝了一口碗中的昏黄,吐了吐粉嫩的舌头,将碗搁在了地上,气呼呼的说道:“真苦,我不喝了!”
老‘妇’微微一惊,急忙将她拉过来搂紧怀中,轻轻拍打着后背:“乖,都喝下去,今晚就能做个好梦,若只喝一口的话,会肚子痛的!”
“可是真的很难下咽耶!”‘女’孩不满的将头埋进怀中,轻轻摇头蹭着。
“你不听‘奶’‘奶’的话了吗?那‘奶’‘奶’再也不喜欢你了!”老‘妇’有些焦急的说着,泪水却簌簌滑落,打在‘女’孩的头发上,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
“‘奶’‘奶’别哭,我听你的话就是了!”‘女’孩以为是自己惹老人生气伤心了,天真的她转身就去端起了碗,凑向嘴边,惹人怜爱的一手捏着鼻子,像喝‘药’一般生怕闻见那气味。
她仰头将碗中的酒水灌了个干净,拽着自己长长的秀发一个劲嘟嘴:“‘奶’‘奶’,你不骗我?今晚我真的能做美梦吗?”
“是的,‘奶’‘奶’什么时候骗过你?”老人不敢触及‘女’孩的目光,微仰着头走上前两步,一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腰间看不到其他事物,然后另一只手也托着碗一口灌进了自己口中,凄然笑道:“‘奶’‘奶’陪你一起喝!”
小‘女’孩被遮住了目光,看不到其他亲人都已经满面泪痕,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都是一口喝尽了手中的酒水,轻轻将碗放落在地。(.无弹窗广告)那从容不屈的神‘色’,让黑夜里的风都为之一怠。
“‘奶’‘奶’你骗我!”忽然,‘女’孩痛苦的呻‘吟’了起来:“我已经全部喝了,怎么还是独自痛?”
老人嘴角狠狠的‘抽’搐,双目中流出两行鲜红的血迹,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满园惨白的灯火。在凄‘迷’之中,她艰难的撑开口齿:“对不起,原谅‘奶’‘奶’骗了你这一次。”
她只骗过小‘女’孩一次,代价却是‘性’命。
那昏黄的酒水中参的是剧毒,她怕小‘女’孩只喝一口会达不到立即毙命的效果,从而承受巨大的折磨过程才能咽气,因此才骗她全部喝下。而自己虽然只喝了一口,却都是瓮中沉淀下来的‘药’渣,毒‘性’更强,加上她年老体弱,所以她成了第一个气孔溢血的人。
“娘亲、爹爹,我好痛!”‘女’孩已经痛得声调都难以连贯,她对‘奶’‘奶’失望之极,不再信任,在此刻只能苦苦哀求,喊着爹娘。
人群中,一男一‘女’摇摇晃晃,牵着手走了过来,与老人、小孩簇拥在了一块。
“别怕,娘亲和爹爹都在这儿陪着你!”‘女’子的打扮极为简单,却尤显端庄典雅,只是此刻强颜欢笑的嘴角上,那粘稠的血痕已经是一切美好都无法掩盖的难堪。
三人死死搂着‘女’孩,没有让她发出多么剧烈的、持久的挣扎,很快就安静了下去。
咽气身亡!
“抄家?”叶心头皮发麻,虽然这一切与他无关,可看着这般死去的老幼,不免也觉得凄惨了些。再看看那些军士、公公,一个个惨白却无动于衷的脸‘色’,他也只能想到这种可能了。
这些军士是来抄左丞相宅子的,看来左丞相是翻了什么大罪,诛连全族的大罪。
“夫君,我们先走一步!”老‘妇’最后一眼目光,是留给了素衣老者的,那老者没有喝毒酒,脸‘色’却不见得比她们这些喝了的要好看多少。
那些年轻的面庞,都带着绝强的笑,笑得坦‘荡’安然,非常统一,像是商议好了的。
“你们没有丢祖宗的脸,你们的志已经明了,去吧孩子们!”老者之说了这么几句话。
素衣老者也就是左丞相无疑了,他静逸的眸子里,映着老伴缓缓萎靡的模样,也映着孙‘女’那已经在渐渐冷却的身子……然后是子‘女’媳胥等十多人接连倒地的惨状。
在这个过程中,老者的眼中没有出现一丝‘波’动,除了少许水润‘色’彩,他一直都‘挺’了过来,死死的看着这一切,仿佛是要将这画面深深刻进脑海,不论生死都不敢忘却。
无论是多么高明的毒‘药’,人服下后,死扎都是不雅的。
十七人,横陈在地,错‘乱’无序的‘抽’搐抖动着,七孔之间不同程度的淌出条条血注,却都是一样的红……在雨起之前,已经湿了这院落中的一角。
“轰隆!”
暴雷之声,打破了悲惨的宁静,地面上的人已在短暂的时间里全部咽气,也不知是因为毒‘性’太烈,还是他们都太过坚强,至始至终,除了那小‘女’孩,再无一人发出呻‘吟’痛呼来。
“我知道,‘门’外的那位只有看到我人头落地,事情才算结束。”老者自知某人是不想让他安静死去的,所以没有喝下毒酒。在这惊雷声后,他的声音更加洪亮,一喝间,有狂风被惊起,将那白‘色’的灯火吹得摇摇‘欲’醉,把那火炬扫得星芒点点,却始终凄冷不减。
“谁来砍下我的人头?快点吧,我还要抓紧去黄群路上,追他们的脚步!”
白‘色’的灯火本就渲染着悲凉,此刻被他的话语感染,被风助长了火苗的高度,瞬间光亮大盛……冷意也更盛!园子里的一切光亮都变成了没有温度的气流。
却没有一名军士走出,他们好似被老者的话语和气魄所震慑住了,那公公也同样没有发号施令,而是蹙眉看着满地白衣素裹的尸体,尽管死的不算优雅,但身子都是完整的,在这满园洁白的光辉笼罩下,好似已经开始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这葬礼没有送葬的宾客,葬礼也是老者自己布置的,因为他似乎早已算准了今夜将会发生的一切,所以提前安排好了这一切,人和物、灯火和夜‘色’,都是他布下葬礼环节。
他很满意,至少没有让亲人们受到折磨和虐待,是带着尊严走的。
“丞相大人的气度,令我汗颜!”公公有且无奈的抬起了目光,他的神‘色’已经告诉人们,他胆子很小,更是有些惧怕见血的,所以他没有去多看地面以及老者的面‘色’。
老者没有回答他,静静的站在那儿,他想死,却身不由己,就连看下他头颅的人选,都不是他能选择的。
“大皇子有令!”公公没有停顿太久,转过了身子,竟指向叶心道:“由你做着持刀人!”
军纪严明的军士们,在这一刻,也都不由得纷纷侧头看向叶心。
“我?”叶心如何也想不到,大皇子要他同行的目的,便是让他来做这持刀的屠夫,去砍下左丞相的脑袋,这一变故,让心思灵活的他也彻底懵了。
他并不认识左丞相,而且充其量只是个车夫,第一次踏入中州就看到了这样让他揪心的一幕,还要亲手砍下如此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的头来?这罪孽他可不敢‘乱’背。
“为何是我?”
“为何是他?”叶心想问,却有一人与他同时问出了口,然后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神‘色’里的诧异。
左丞相好奇的看了叶心一眼,粗俗寻常的打扮,根本看不出有何不同的来历,他很不解为什么大皇子会选出这样一个人来砍自己的头颅,唯一的理由就是大皇子在羞辱自己,让自己死在一个最低等的杂役手中。
可他深知大皇子不是那种无聊的人,他对他再熟悉不过。
“这是大皇子的命令,我只是代为宣读!”公公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太适应二人的目光,回答之后似乎又觉得还欠缺些说服人的理由,于是小声对老者念叨:“他是依依公主的人!”公公是可以不做这句多余的解释的,之所以说出来,或许是因为左丞相真的让他心有折服,所以他要成全他,至少不让他带着疑‘惑’做个冤死鬼。可叶心没能领悟其中真意。“如此便说得通了!”左丞相却是懂的,他乍然点头,也深知公公的用意,于是补充了一句:“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