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原本王恂对桑敏和燕桐还抱着一点儿善意,以及对于亲缘的尊重的话,到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他对她们,就只剩下了厌恶和厌烦这两种情绪。
前者是轻蔑,后者,则是恨不得她们远远离开慕初晴的视线,从此完全离分,再不要惹得她心里难过,在独处的时候露出那种黯然神色才好。
但饶是他自己的好恶如此,另外一方面,这些时日的相处,却已经足以让他对慕初晴的个性有所了解:她哪怕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是十分重情义的人。
这点,由她到现在依旧关心着这两个女人,就可以看的十分分明了。
他知道她无法将亲人的事情真正完全不顾,而他不忍她再拖着怀孕的身体再为不值得的人忙碌,故而他只能自己稍微受累一些,在某些事情上头,自己多多上点儿心了。
但他内心依旧对此很是不满,这也就导致了,燕桐醒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王恂阴沉着脸坐在自己的床边,脸上写满了“我很不爽”以及“你欠了我八百万”这两句话。
燕桐微弱的“嘶”了一声。
只是这么细微的动作,却已经牵扯到了她的声带和喉咙---而那里被大力的勒过,喉骨几乎被生生攥断,现在还绷着绷带,疼痛如跗骨之俎如影随形,而这种疼痛,则让她几乎无法出声。
王恂这时候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响动,他锋锐的眸光扫了过来,看了她一眼,直直站起身走到了燕桐床前。
高挑的身量在她面前投下一块阴影,医院的白炽灯光底下,这男人的神色带来极大的压迫感,燕桐缩了缩,颇有些害怕的咬着嘴唇看着他。
王恂立在她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的寒暄,也不见之前对她和桑敏的温和态度,相反的,神色冷冷的开门见山:“燕桐,上一次你不说,那么今天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最好对我说实话。否则,下一次那个东西再来找你的时候,再没有人能救的了你。”
燕桐第一次感觉到那种冰冷的蔑视。
□裸的,如此直接的,居高临下的从他那里传来。
燕桐的脸色几乎是刷的雪白:对于一心一意想要和王舜在一起的她来说,王恂这样的态度……让她瞬间心凉了。
她喉咙里“嘶嘶”连声,但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来----先前被狠狠掐住颈项,几乎让她整个脖子就此折断,事实上,现在的燕桐即使是想说话,怕也是说不出来的。
王恂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她,只冷冷说道:“写。你想告诉我什么,就直接写下来。”
燕桐接了过去,眼睛里泪花却已经开始滚来滚去,笔尖几近无力的在纸上戳了半天,这才倏然一动,问他:“您想知道什么?”
“你跟谁有过生死之约?”王恂想了一想,便直截了当的问道。
这本来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疑问,但孰料他刚刚问出来,燕桐喉咙里便“咯咯”作响,当下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眸子里满是惊恐,握着笔的手指亦是颤抖个不停,抖了半响之后忽然把纸笔一摔,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拿被子蒙住了头,细瘦的肩膀颤抖起来就是不答话。
王恂几番询问未果,时间反而倒是匆匆过去。更加上后来桑敏回了病房,一瞧见他在房里,立时就跟老母鸡护犊子一样的护着燕桐,他不好对老妇人动粗,又不好强拉那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最后便只好悻悻而去。
不过好在,他刚走出医院正一筹莫展之际,却瞧见了他哥哥从外头匆匆忙忙的,一脸心急火燎的走了进来:这是刚得到燕桐住院的消息来探病的?
王恂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带着一点儿吊儿郎当意味的笑,走上去喊了一声他哥:“舜哥!你来探病呢?”
“小九!”王舜瞧见了他,立时脸上显出了几分惊疑不定,上下打量了他一会,这才喊了他一声----怎么看,自己这九弟也不像和那母女二人很对盘的样子啊!他来探病,这是要做什么?
几乎是连拖带拽的,王恂把王舜拉到了一边:“哥,这事儿你可得帮帮我,我是不要紧,你弟妹可上心着呢……”把燕桐经历的那事儿一说,王舜倒抽一口冷气,微微皱起了眉头。
但听完整件事和燕桐的反应,王舜仔细想了一想,却忽然叹了一口气:“小九,这件事情我去问,恐怕适得其反。”
“为什么?”
王舜的脸上,微微的感伤一闪而过。
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角:“因为桐桐会反应这么激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和她有生死约定的那个人的身份,她不能以及不想告诉你。这是为什么呢?不是因为别的,恐怕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
王恂一想之后倏然明白了过来,他目光一凛:“你的意思是说……那是她的爱人?”
王舜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唯一能够解释她会那么激动的原因。如果曾和她有过约定的人是她的好姐妹,那么在遭遇了那么糟糕可怕的事情之后,她一定会找人求助,而不是设法隐瞒。”
王恂听完他的分析,旋即眸光有些复杂的上下看了看他的哥哥。
他是真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来说,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哥是个多情的性子---一个月一次的真爱嘛,没有哪位能持续下去的。
由这点来讲,他的过去大约比燕桐更加精彩和丰富一万倍。
如果要以平等来要求他们双方的话,那么他是不该也没有立场对燕桐的过去有什么微词的。
只是另外一方面,如果算一算事情发生的时间,那么他就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哥哥对燕桐来说,也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而可能,不过就是其中之一。
燕桐或许是刚刚结束一段感情,甚至于是还没有结束就跟舜哥在一起了----假若就此想下去的话,他就不得不为舜哥的眼光默哀一下了。
但越是这么想,王恂就越是觉得自己的眼光好,越是觉得沾沾自喜的得意起来。
王舜倒是不以为意,拍了拍他:“小九,这件事情我是真的不方便开口问,你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说完继续往里头走。
王恂一把抓住了他:“诶诶,你还要去看她?”
王舜莫名其妙了一下:“为什么不能去看她?”
“她……她可能脚踏两条船,你还要去?”王恂气怒。
王舜便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小九,我这一刻依旧喜欢她,所以我选择置之不理。”
他的后一句话没有说,可是王恂分明读出了他的潜台词。
但是当我下一刻不再喜欢她的时候,这些,才会导致我决然分手,并且坚决不再回头。
王恂无奈的摇了摇头,终于松了拽住他的手---对这个哥哥的性子,他实在是半点法子也没有的。
他和王舜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所以也就决定了,他们在处理感□的时候,所用的方法也会完全不同。
他和慕初晴之间如果有疙瘩,他宁可大吵一架也要把问题解开。但是王舜就刚好相反,他宁可捂着捂着,捂到揭盅的时候这才直接开锅,但同样的,等到那个时候一切也就无法挽回了。
所以王舜不停的在不同的女人之间游荡,而他,现在似乎已经可以真正的安定下来了。
王恂微微一笑,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这一刻,自己无比的想念着那个女人。
***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电感应,同一时间,在家里洗菜做饭的慕初晴只觉得胸口一跳,心脏那边传来一股暖流,几乎是瞬间的,她阴差阳错的抬眸看向镜子之中----镜中女子的瞳孔,已经转为了完完全全的金黄色。
目如琉璃九转,金色光辉从中漫漫散开,慕初晴听说过这是瞳术渐渐有所成就的征兆,偏生她这会儿全身并无半点不适,反而是觉得周身熨帖舒适,连身体也像是渐渐轻了起来。
好像鬼使神差一般的,慕初晴低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这一看之下,她便低低倒抽了一口凉气。
瞳术,让她能透过自己的血肉,准确无疑的瞧见那个孩子的样子---他正蜷缩着身体躺着,伸出一只肉肉的带着好多褶皱的小手,挡住了自己粉嫩的小嘴,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仿佛是感觉到了母亲的目光,那除了头上长着一对还是白色尖尖的小角之外和人类婴儿并无二致的小娃忽然扭过了脑袋来,冲着她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慕初晴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瞬间就湿润了。
她那点儿微末的瞳术,之前只能够穿透死物,并且也做不到随心所欲的程度。
这也是她空有宝山在手,却连和自己孩子好好的打个招呼的办法都没有的原因。
但这会儿,亲眼瞧见这孩子的样子,看见他躺在自己肚子里乖乖巧巧的样子,慕初晴才忽然觉得自己很想掉眼泪:还好,还好她从来也没有动过堕胎的念头。
小貔貅有些费力的把他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的小手臂给举了起来,嘀嘀咕咕的嘟囔了两句“好软不好用”之类的话,然后这才很是腼腆的对着她讪讪的笑了一笑:“麻麻,你终于可以看到我啦。”
慕初晴朝着自己的肚子伸出手去。
大手和小手,隔着一层肉做的肚子在空中虚虚碰了一碰,小貔貅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儿得意又高兴的笑,却笑得慕初晴的心里酸酸涩涩的。
她之前并不觉得,但是现在却忽然想起来,若说当时自己才怀胎三个月,这孩子就已经有了意识知道保护母亲的话,那么还有漫长的,黑暗的,寂寞的七个月时间,这个孩子会一直一直呆在黑暗和孤独里,他会不会,觉得寂寞觉得难过?
就这一点来说,反而人类的婴儿无知无觉的更好了。
小娃儿懵懵懂懂的看着她---母子连心,他能感觉到母亲的情绪波动,但他到底不知世事,却不知道她一瞬间的心痛难过究竟是因为什么,所以他无法安慰她。
慕初晴就着那手指相连的资质轻轻碰了碰他:“以后……我常常来陪你说话,好不好?”
小貔貅一听努力的用力的点头,但当慕初晴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忽然之间,一切都变成了虚无。
她的手指只是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她的眼眸恢复了黑色,而肚子里安安静静---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但她的神色却渐渐坚毅---她知道,自己必须得努力的锻炼异能了,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让那个小家伙,不要再觉得寂寞。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