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你胆子当真不小,居然到这里当说客?”螺笛的狼蛛正在赵信肩头徘徊,“螺笛先生,我是来救你的,”他并未现出丝毫慌乱,“救我?”狼蛛慢慢爬回螺笛手中,“先生可知虫师与沙城对孟朗而言孰轻孰重呢?”螺笛直盯着他,“我听闻你在雷泽时最厌烦官场那套说辞做派,这里是茯苓,不必假意正经。”赵信这才席地而坐,“痛快!痛快!”他索性解去外衣都丢向一旁,“不想螺笛先生也是性情中人,我该向您讨碗酒喝吧?”螺笛只默默看着他,没有回应,“既如此我就直说,您是有个徒弟叫御龙吧?直接破了蜀南边城,还杀死位藩王,蜀中那边暂且不提,就沙城主是否能容他……”赵信没有往下讲,“这些事不用你一个外臣操心!”螺笛面露不悦,“先生,蜀中已然有了动向,赤沙虫师虽强,可蜀城的凌蝗和死拳也毫不示弱,真若一战,胜负也为可知。”螺笛身后飞出大片飞蝗将赵信围在当中,“你们雷泽又想做什么?”赵信微微一笑,“藩王孟尝年方二七,倘若拥其为沙城城主……”忽然飞蝗距他更近了,赵信感觉到身体和脸上颇有些刺痛,想是被虫蛊所伤,但依旧不见惊慌之色。“你这是让我谋反!我现在就能杀了你!”赵信大笑起来,“哈哈哈……螺笛先生,你想听故事吗?”此时飞蝗已尽皆散去,赵信的衣衫早浸出许多血渍,螺笛此刻或许愤怒,却从心底对他起了些许敬意,“说来听听,”赵信起身站立,“从前有个谋士,想令一名忠臣起义,他思忖许久,有天差了自己的心腹随从向君王检举自己和这大臣欲意谋反,而此时两人正……”螺笛额头上的青筋几乎跳动起来,“赵信!好个卑鄙小人,居然如此阴毒!”随即两只飞蝗闪电般飞向他的咽喉,须臾间竟断为数截,见赵信正手持两柄利剑,身上的气息正缓缓聚结起来,“没想到堂堂的雷泽从卿,居然会是远楚刺客,”话音未落,自暗影处有个虫侍正擎了手斧向他走来,“紫螟蛉确是能破万马千军之物,只可惜仍被一些东西克制。”那人走入阳光下,亮出沙城的银蝎,“这是取你首级的令旨,原本应由我来行刑,”他把银蝎丢在一旁,“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茯苓那个可爱医官,给你们高等虫师配好的毒药,此时应该发挥功效了。”
柯和赵信站在沙丘最高处,“连绳,你会想远楚吗?”赵信摇摇头,“我总是竭力抹去与那相关的记忆。”柯笑了笑,“在长城的日子,偶尔也会让我想家。”赵信拍拍他的肩,“柯,你居然有软弱的时候?”他并未回应,只默默看向远方。
孟堂被绑在木架之上,众人围于四周,“你背弃了自己在长城立下的誓言,不配做我们的兄弟!”典正厉色言道,“先……先生……”御龙拿着火把走向他,“孩子,希望你不要怪我……”孟堂不敢直视御龙,任驼背将头压得更低。依照长城律法,背弃誓言者将处以凌火之刑(绑于木架上受火烧灼,其间将由周围每个人用长枪自四肢开始向中心穿刺,不死不休),御龙的泪水已似泉涌一般,想想他们十几年的过往时光,手不禁颤抖起来。典正欲意上前,却被螺笛拦下,此时有无数眼睛看向二人。御龙走至近前,低身去抱孟堂,“先生,您……为何要背叛我们?”孟堂的目光在泪水中越发游离,渐渐暗淡了去,更多鲜血沿御龙手中的匕首流下,染红了他的灰袍,螺笛将这孩子带离刑场,身后耸起道孤独的烟柱,仿佛要冲破苍穹直升向另一个世界。
“陛下,孟堂大人他……”慈航呈上手本,孟朗看完后示意他退下,独自面向窗外站了许久。孟朗明白沙城的安宁恐怕将止于今日,他起初并想不通,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何会为螺笛识破,直至他发现有一种可能,就是来自于柯的背叛。孟堂和柯作为自己安插在茯苓长城的眼目,始终监视着虫师的一举一动,他本意在赵信以密使身份到来之际暗杀掉螺笛,随即将所有罪责推与雷泽,然后借势让虫师讨伐雷泽城,而沙城同瑶琳夹攻蜀城。眼下虫师虽则忠诚,可于边城之役展现的骇人毁灭力,实在让孟朗心有余悸,此刻他才悔恨当初没听穆景忠言相劝,甚至在景暗通佣兵,意欲为挽救沙城前途放手一搏时,将其刺死,那以后孟朗便深深淹没在愧疚之中了。他从来以为自己可以把控许多人的前途生死,如今才发现他只是个可悲的棋子,任凭移至哪个方向也走不出棋盘。
大陆西岸的灵原之上,巴图正在阴凉中酣睡,面庞上还余留着守夜的疲态。卓玛背了竹篓缓缓走来,“巴图,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她一面摆放食物一面叫起巴图,“不是毒药就好,否则你就要担谋害亲夫之名了。”卓玛给了他个白眼,“真嫁人也不找你,吃吧吃吧,噎死你!”巴图忙拉住她的手,“你就是生气的时候最漂亮。”此时一抹红晕正悄然爬上卓玛的面庞,甩开巴图跳着逃开了。
蜀城船队渐渐靠向港口,通令兵在高处打着旗语,“巴图,看好这片树林,不能让一个哈鲁(灵原土著对大陆人的称呼,意为野蛮凶暴)人通过。卓卡木,这里交由你负责,按我们昨晚议定的办。”卡玛说完与随从飞驰而去,“卓卡木,这些哈鲁人的心肠毒过蛇蝎,别被算计了才好。”巴图说完吹起胡笛,眼看树丛间闪出一条通路,卓卡木让众人留守原地,只身去了港口。“先把金圆和商品卸在码头,你们要的东西就在树林里。”卓卡木正翻着货单,“大人,您不必担心,我们之间以后的商贸会更加频繁。”船队长满面笑容,招呼众人搬运货品,卓卡木打了声呼哨,树林里有出一行马队,开始交接商品。
巴图对哈鲁人不曾有过好感,但有关大陆的传说总深深吸引着他,横跨于冰川火山间的女权帝国云中,常年受日晒风蚀的赤沙……儿时母亲的声音常带自己游历在幻想中,至今也不曾亲眼得见大洋彼岸的风景。只是常听闻哈鲁人极为嗜血,又好算计,大陆连年刀兵不止,因而在灵原人眼中总是野蛮邪恶的。只是寻常妖邪是很分明的,或头上带角或吐出长舌总之定有副狰狞面孔,使你远远见到便可以防备,只是谁能晓得这同人一般模样的皮囊之下,究竟怀了副怎样的心肝。巴图现今并未察觉,灵原和大陆的命运正缓缓靠近,将在未来的某处交叠,化作一场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