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明媚的上午,德春堂来了位不速之客,“这位客官面生的很,头一次上店里来吧,您先歇歇脚,”秦枫放下手中的玉台,吩咐伙计上茶。“云中的红舌草,只是年份近了些,不过也将就了。”秦枫眼光独到又特别会笼络方方面面的主顾,因而这乱世之中生意也一向不错,“看您这意思,想必有东西要出手,就让在下开开眼?”那人一笑,从怀里拿出布包的玉玦,“这可是枚好物件,”秦枫偷眼看着那人,见他只是非常得意正专心品茶,“不知您想怎么个出法?”来人放下茶杯,“早听闻德春堂牌子响亮,童叟无欺,就先听听您的意思吧?”秦枫差人取了一百金,送行时又暗自在他手心塞进十几金圆。“您这次算认个家门,以后再有什么要出手,我一定尽力。”那人掩饰不住喜悦,“秦先生,怪不得数您这儿生意最火,识货啊!”秦枫一笑,“您夸奖,不过是在这行闯荡久了,看人不会错,就您这气度做派,定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再说那东西虽小,却透出龙凤之气,想必也出自名门。”那人笑出了声,“哈哈哈……秦掌柜果然不凡,这识货得先识人,您留步,咱们后会有期。”
“掌柜的,就这么个东西,哪里值一百金圆?”伙计从边上凑过来,“傻小子,这玉玦是值不几个钱,但送它的人就不同了,你自刚才那人身上觉出些异样没有?”伙计想着摇摇头,“我倒是没太在意,他身上的薰香太重,闻得我直犯晕,还是掌柜的您厉害,离他那么近也没事。”伙计拿起玉玦又看了起来,“你到底还年轻,那香料是瑶琳有名的龙涎,殿堂之物,多少金圆都买不来。”伙计一惊,“那他这派头也太大了,这不是糟践东西吗?”秦枫摆手打断他,“据我所知,会如此做的只有一种人,太监。他们去了小物,如厕时常把尿液沾至衣衫上,为遮掩骚味,都将香下得很重。”伙计此时瞪大了眼睛,“您是说刚才那个,不定是哪位的家臣?”秦枫微微一笑,“不错,他或者能带出些传世的东西。”
转眼早过去半月时光,门前的梧桐叶在阳光下添了几分红晕,秦枫此刻闻到一阵凝香,抬头又见到那熟悉的面孔。“秦掌柜,在下又来讨扰了。”秦枫迎上前,“您来啦,多日不见一向可好?伙计,把新到的茶叶给客官沏上。”那人拦下他,“不忙秦掌柜,我今天到这来,是有个人想见您。”秦枫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是何人?”来者一笑,“您去了不就知道啦?不过须按我们的规矩,多少要委屈您了,您看……”久违的快感自秦枫心头喷涌而出,“那就劳烦您了。”
秦枫在车上闭目不语,三日的车马旅途,似乎能颠簸散每处骨骼,可他内心依旧清明,估计了距离方位,猜测着去向。他未曾想过哪般人物有如此排场,除去吃住自己竟整日关在车里,连光也见不得。“秦掌柜,您一路辛苦,呆会儿先请您去梳洗梳洗,吃些东西,晚上再去见我家主人。”
秦枫被蒙住双眼,由人差引方向,一步步进入宫殿。起初他睁眼时,双目还被烛光刺得生疼,适应了片刻,四周也清晰起来。面前不远处立着一人,通身贵气不怒自威,“你就是秦枫吧?”秦枫看清了那人的脸,只迟疑了片刻,吓得跪伏在地,“草……草民……参见陛下……”李翀笑着,“你果然是个懂礼数的,平身吧。”内臣在他身后小声说,“还不快谢恩?”秦枫忙回道,“谢陛下。”他心中的惶恐此刻仍难以平复,“寡人听闻你做着珠宝生意,眼力非凡,常言说‘盛世珠宝,乱世金银。’既是深谙此道,那你说现今是盛世呢,还是乱世?”秦枫扑通跪地,“陛下,草民万死!”李翀倒笑了,“寡人不过随便说说,你哪里来得罪?既然这样就谈谈玉好了,平身吧,赐座。”秦枫谢过恩,被内臣搀起,偷偷拭去头上的汗水,坐于一旁。“你以为玉比人如何?”他忙起身,“回陛下,草民愚见,君子圣人常自比于玉,象征高雅。玉为石中精灵,日精月华所聚,为珠宝中的贵气王者。”李翀似乎很是满意,“看来你不只懂礼数,这里有样东西。”内臣托出个盒子,里面停放着一枚玉佩,透明似水向边缘泛起空灵的绿。“这……这东西,难道是传说中的……”秦枫已然惊讶得合不拢嘴,“看来椎说得不错,你果真有些见识,这玉佩本是上古灵石,出自名匠之手,曾用作几任法师的贴身之物,正为世人口中所言的龙之灵。”秦枫不敢用手碰触,托起布来仔细看着,“传说龙之灵,澄澈如水,冰魂素魄,至善至纯,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秦岭难于抑制澎湃的情感,“你既如此喜爱,又是懂玉之人,就索性赏赐于你。”秦岭愣在那里,内臣连催过几番,他才想起叩拜谢恩,接着被椎领出殿室。
“秦掌柜,你再看看龙之灵吧?”椎带秦枫来至一处偏殿,“不用了椎大人,陛下所赐之物定然不会有错。”他捧着锦盒,喜形于色,“您还是看看吧,否则怎么出价呢?”这话让秦枫一惊,险些把盒子脱手,“大人,陛下才刚说赏赐于我……”椎品了口茶,“是赏给你的,陛下乃九五之尊,能和你谈生意买卖吗?岂不笑话,你就给估个价,我也好回去复旨。”秦枫竟有种莫名的伤感,不想堂堂天子,国之君王,居然沦落至这般地步。
“椎,你差事办得不错,选了精明的人,吩咐过了吗?”椎跪在地上,“陛下放心,他回去雷泽定不会多言的。”李翀放下书卷,“下去领个红嚢(装着钱的红布袋,吉祥之意。)吧。”椎谢了恩退出殿门。
孚彧自侧门而出,跪倒施礼,“陛下既然宣臣来此,臣便冒死进言,陛下方才之举实属令皇家尊严扫地,大失体统,此刻诸侯争权,四面烽火,毒流中土,万民哀歌,皆属臣等无能,愧对圣主,愧对天下苍生!”说至慷慨之处,早已涕泪横流,“爱卿何故如此?”李翀眼中闪过一抹忧伤,“陛下!臣无能啊!臣万死!”君臣两人竟相拥而泣,全已不顾君臣礼仪。的确,国既是破成这般模样,哪里又见得有君臣,哪里又在意礼数,非要循规蹈矩起来,李翀权且做个偏安一隅的帝王梦罢了。乱世善出枭雄,李翀袭承天子之名,并非同其父辈般迂腐软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然则王土尽皆散于诸侯,朝夕之间无从收复。李翀自登基以来,精心于吏治,民生。皇城虽一丘之地,百姓倒也太平富足,只是子民口中的圣明君主无法帮自己夺回天下,若想重拾河山,唯有依托兵甲,当务之急自然是钱粮,任凭何等珍宝,但凡能抵辎重开支者,李翀尽皆许之。正有风自北方来,吹醒一汪秋波,假如隐忍也有形骸,应同落叶共沉沦进着往生的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