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灾就这样不期而至,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兴许是副热带高压东移的太厉害,印度洋的水汽迟迟不能到达秦岭南坡,自打清明开始,兴元府已经几个月不曾到雨水。
很反常的情况,孟韬记得秦岭巴山之间的汉水谷地,在西北有小江南的称号,以温暖湿润著称。结果如今只剩下温暖,而且温暖的太过分。
炎炎烈日炙烤大地时,孟韬意识到自己的运气很差,重生头一年便遇到了极端天气。
其实二三月间旱灾就已经初露端倪,只是那会油菜和麦子都已经快要成熟,需要的水分不多,融雪渗透的土壤墒情不错。等到四月开始夏收,农人们反而期盼大晴天,生怕雨水冲泡了田间地头的粮食。
夏收顺利进行,粮食也都很快晒干入仓。可进入五月,当新栽种的稻谷秧苗开始发黄时,农人们有些着急了。
没有人料到干旱会持续这么久,哪怕在定军寨生活了数十年的祖母孟陈氏,也从未见到过这么久不下雨的先例。
汉江的水位在下降,江水不盈尺可能有些夸张,但已经无法行船是事实。陈茂清紧赶慢赶,也只抢时间运来一船茶叶而已。
张老五站在江堤上,看着江中露出的片片礁石长吁短叹。他是个渔民,不能下河打鱼,生活则无以为继,日子该怎么过呢?
孟韬站在田埂上,看着神情凝重的农人,同样心急如焚。突如其来的旱灾无疑让山上茶园减产的利害,勉强给陈贯凑齐三万斤茶叶已经不错了,几乎没有多余的茶叶可以贩卖他处。
孟家下半年的收成便主要指望江畔那百多亩良田了,可眼下却面临减产,甚至绝收的可能。
孟家家财丰厚,纵然一两年颗粒无收也能支撑,但佃户们不行,一旦绝收,他们便要全家饿肚子,甚至饿死人。寻常农户同样如此,田里的稻谷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可惜老天爷滴雨不下,几条小溪只剩下涓涓细流,只能供应洗衣做饭,根本无法灌溉,缓解灾情。
定军寨的百姓们在田埂上来来回回,有上年纪的农人老泪纵横,有人则放声大哭,还有人跪在田埂上求老天爷。
更多人组织起来,在江堤上摆香案祭龙王求雨,孟家长房的孟讯便是领头人,他家在江畔也有上百亩农田。
在旱灾面前,老祖母放弃了两房之间的宿怨,让孟韬前去跟着一起拜龙王求雨。虽说孟家的抗灾能力很强,但作为东家,为佃户们谋生路也是应该的。
“祖母,求龙王就算了,龙王爷要真是有心,不用我们求就下雨了。”孟韬很是无奈,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蒙昧”的人们总是把希望寄托在神灵之上。
孟韬无意嘲讽定军寨乡邻的愚昧,在这个年代,皇帝都经常隆重祭天祈雨,老百姓拜龙王求雨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拜龙王有用吗?也许很巧合,今天拜了明天恰好下雨,人们会说是龙王爷显灵,然后一个个虔诚地感激龙王爷慈悲。哼哼,如果真是龙王显灵,是不是该先声讨他之前故意不降雨的恶行呢?
孟韬不愿意去,敬畏神灵的老祖母头一回有些生气,责备道:“天旱不雨,怎可对龙王不敬?莫要闹脾气,祖母知晓外面炎热,可你也的忍着,好歹去跪一会。”
“祖母,没用的,天下不下雨和人跪不跪没关系的。”孟韬道:“您莫要着急,孙儿出去去四处转转,看有没有抗旱的法子。”
“韬儿……”
孟韬无奈恳求道:“祖母,您就再相信我一会吧,就像收茶叶那样!”
兴许是有这个成功的先例在,兴许是孟陈氏溺爱孙子,便没有在为难孟韬,无奈地摇着头目送他出门……
好不容易从家里脱身,孟韬立即让阿旺找了几个熟悉四周环境的家丁出门去。结果刚走到村口,便瞧见孟讯领着一个道士大摇大摆而来,远远便喊道:“韬哥儿,这是我从天台山请来的通玄道长,前来为我们祈雨,各家各户都交了供奉和香油钱。你家的田不少,又刚赚了大钱,就多出些吧!”
孟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积极抗旱也就罢了,天灾面前,庄户人家生计本就艰难,如今还要装神棍来骗钱,良心都让狗吃了?
“道长,佛道虽有不同,但都有慈悲为怀之心,可是如此?”孟韬佯作客气,轻声询问。
“当然,贫道乃方外之人,若非体恤百姓疾苦,岂肯轻易踏足红尘,做法祈雨?”那通玄道长捋了一把胡须,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孟韬哈哈一笑:“既如此,道长何故要收钱呢?免费才是真正体恤百姓,慈悲为怀嘛!”
孟讯见状,立即喝道:“韬哥儿休得无礼,道长不惜车马劳顿来此,耗损功力修为做法,供奉孝敬理所应当。”
通玄道长摆出一副高风亮节的姿态,摆手道:“贫道耗损些许不打紧,钱财乃是为准备供奉神灵的香油和祭品。”
“是吗?”孟韬道:“不若这样,把收上来的钱财还给各庄户,他们生活不易,想来神灵也会体恤。至于香油钱和祭品,我来准备。当然了,不能让道长凭白辛苦,道长这就做法吧,只要天降甘霖,孟韬必定赠厚礼报答。不过……”
“不过什么?”
孟韬冷笑道:“不过要是做完法事,天还是没下雨,道长恐有坑蒙拐骗之嫌,还请官府走一遭,如何?”
“这……”通玄道长脸色微变,支支吾吾道:“小郎君…此言差矣,做法乃是为祈求上天降雨,若不能打动上天,也可能不降雨或晚降雨……”
“哦?这么说,道长未必能求得雨水?”孟韬恍然道:“既如此,那何必花这个冤枉钱呢?道长收钱又怎能这般心安理得?”
“韬哥儿,休得无礼!”孟讯大声呵斥,请来“高人”,为的就是施恩乡邻,盖过孟韬重新成为定军寨的第一号人物。长房反败为胜的要紧大事,岂容被孟韬破坏?
那道士脸色一青一白之后,辩解道:“所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以虔诚之心祈祷,尽力打动上天,祈求天降甘霖,总好过束手无策,哭天抢地吧!”
“当然不能哭天抢地,坐以待毙了,只是将希望托在借神灵虚妄之名,妄图欺诈乡邻的奸邪之辈身上,还不如做点实事!”说罢,孟韬不理会暴跳如雷的孟讯和道士,拂袖而去。
他不忍定军寨的庄户受骗,却无力阻止,毕竟他只是一介平民。再者,敬畏神灵,祈求上天,在这个年代有相当大的市场,也许拜神祈雨是庄户们眼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否认他们也不会愿意交出自己的血汗钱。
不能说庄户们愚昧无知,真正可恶的是那个骗人的道士,以及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帮凶孟讯。
与他们辩解毫无用处,眼下虽和兴元尹关系良好,但远水难解近渴。再说了,整个兴元府都遭了旱灾,府尹李喆眼下肯定忧心救灾,哪顾得上这些许小事?要想真正自救,并帮助定军寨的庄户,找寻抗旱之法才是关键。
抗旱无非是水源,老天爷暂时是指望不上了,唯有引水灌溉一途。这个年代,大多数地方都是靠天吃饭,兴元府原本气候湿润,降雨充沛,所以对引水修渠这种事也不大上心。是以当旱灾突如其来之时,灾情就分外严重。
本着水往低处流的原则,孟韬首先将目光对准了身后的定军山。山上本来有几条溪流,但眼下都成了童子尿般的涓涓细流,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阿旺告诉孟韬,定军山侧面有一条漾水(养家河),自山中流出,在定军寨下游注入汉江。孟韬立即眼前一亮,山中的河流多有落差,是否可以从高处引水下来呢?
带着阿旺与几个家丁跑了大半日,可以确定从漾河引水在理论是可行的,沿着山坡的等高线迂回修渠,可以将水引过来。
但实际上,距离太长了,在完全依靠人力的年代,几十里地的水渠修下得要多长时间?又需要多少劳力?最重要的中间有几处山包石崖拦路,工程难度大,以现有技术很难克服。
引漾水肯定是来不及,该怎么办呢?
站在山坡上,一眼看过去,定军寨之旁除了汉江和漾水之外,再无第三条像样的河流。
引汉江水灌溉——孟韬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这个大胆的念头。
大部分的农田就在江畔,坡地的庄稼已经顾不上,只要能保住江边平川的稻谷,定军寨就能顺利度过难关。
只是堤岸和江面的落差一丈有余,如何引水呢?阿旺看一眼便摇头道:“公子,怕是不行,水无法往高处流……”
站在山坡上,这一段汉江尽收眼底,待看清楚河道宽窄高低,以及江心那片沙洲之后,孟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轻声笑道:“水往高处流,一定不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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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汉水谷地较为温暖湿润,农作物一年两熟,夏收油菜、小麦,秋收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