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夜从来没有见过陆涟清变脸的样子,好像他一直都是一张该死的僵尸脸,向来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李夜甚至都觉得陆涟清应该是属于天生面部神经麻痹的那种类型,但是现在在那一刹那,陆涟清的脸上当真变幻了几种颜色,说不清是无奈还是那种压抑的愤怒。
斯图尔特也是同样惊讶,道,“你二弟?”陆涟清却是摇了摇头,苦笑道,“若是那样倒还好了,至少我还可以出去一剑把他砍了。”然后,挺高了音量道,“四弟,近来可好?”
那人答道,“托大哥的福,过得还行。只是不知道大哥这样的人物,怎生躲到蛇洞里不肯出来了?”李夜瞬间明白了:敢情陆涟清的毒舌那是家传的功夫……
陆涟清道,“四弟你从漠南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不是要说几句讽刺的话来嘲讽我吧?”“当然不是,”那人停了一下,“我府里还有上好的闻林,要尝尝吗?”陆涟清暗叹了一声,“果然如此……”继而扬声说道,“‘品茶不语刀兵’,四弟你不会连这个规矩都忘了吧?”
那人也叹气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弟唐突了。”然后,他的声调一转,变成命令的口吻,“诸位兄弟,能否避上一避,让我和大哥喝上一杯茶?”骑兵们也都各自领命而去,陆涟清他们都能听见马蹄声渐渐远去。“大哥,你现在可以出来了吧?”那声音忽然变了,变得万分苍凉,仿佛含着无尽的苦涩和说不出的无奈。
陆涟清转身将身上的腰带一把扯了下来,递给斯图尔特,吩咐道,“如果我十个时辰之内没有回来,麻烦你到鄑临的星风酒楼去找一个人,把这个交给他。”“谁?”李夜抢先问道。“酒楼的掌柜,他会明白我的意思。”陆涟清说完转头就走,斯图尔特喊住了他,道,“我希望你能回来,因为我压根不知道鄑临怎么走。”
陆涟清大笑了一声,但没有说话,扭身从洞穴里钻了出去。从背面看,他的背影显得那么的孤寂和荒凉。
二
陆涟清刚刚出来,就看到了他,大夏四皇子,陆汅清。陆汅清的眉眼依稀和陆涟清有些相似,只是少了那分少年老成,反而多了几分稚气。在陆涟清的映像里,他这个四弟,一贯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血气,好像别人拿刀搁他的脖子上他都不会皱下眉头,但是现在他的面色是苍白的,不复映像里的那般无拘无束,连脸上似乎蒙上一层死灰。
看到陆涟清出来,他的嘴唇动了动,道,“跟我来。”
陆涟清没有拒绝,翻身上了陆汅清身边的另一匹马,随着他的脚步向西驰去。
洞穴里,蛇妖歪着头听了好久,才说道,“他们是朝西走的,那些骑兵是往东去的。所以那位太子爷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我只是不知道,明明知道是死路,他为什么还要出去?”
李夜道,“要是我们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的话,我们也不会在这里了。”蛇妖笑道,“说的也是,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愿意和妖怪做交易的。难怪连胡青这样的妖都会给他说好话。”
“胡青是谁?”李夜敏锐地抓住了八卦之处。“你不知道?”蛇妖反倒吃了一惊,半刻后也就笑道,“也难怪你不知道。胡青她是妖内望族,但是人族间倒是很少有知道的。”
李夜继续问,“那她漂亮吗?”女人关心同类的第一点永远是外貌,就好像女人天生的八卦因子一样。“她是天上的凤凰,神仙一样的人物,”蛇妖反问道,“你说她漂不漂亮?”
李夜越聊越起劲,“我倒想见见她。”蛇妖看她一眼道,“我劝你最好打消这念头。”
“为什么?”李夜奇怪道。“因为——”蛇妖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容里竟带着几分顽皮,“天下的女人看到自己男人跟别的女的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不那么高兴的,女妖当然也是一样的。”
李夜这回是真的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陆涟清?!”
陆涟清和陆汅清大概走了三十多里路才停了下来,陆涟清率先开口道,“他派人找过你?”
“不然你还以为是为什么,”陆汅清苦笑,“还有什么会让我到这沙漠里来找你?”
陆涟清叹气道,“看来我还是小看他了。他几乎比我更清楚我的弱点在哪里。”“其实你的弱点很明显,”陆汅清道,“只是你自己一直不知道罢了。”
“怎么可能?”陆涟清失笑,“我自己不知道?”
“是的,”四皇子重复道,“你能看清楚所有的弱点,独独看不清自己的。你太在乎你身边的人,甚至不惜为他们牺牲性命,哪怕你从来都装的冷冰冰的。”
是的,这是陆涟清打死都不会承认的弱点,那个致命的弱点,他总是会为他人着想,他总是太顾忌别人的性命,从而忽略了自己的,这就是他为什么在德沃遭遇狼群的时候却不肯向斯图尔特喊上一声。如果这世上需要一个人抛弃性命来拯救所有,他绝对会第一个站出来,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这不关荣耀,不关名声,只是他的天性使然。他对人一贯冷淡,就是因为他不想要别人为他挂心,为他担忧。而且人们对于那种冷淡的人通常都会忘得快一点。更何况,陆涟清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弱点,像他这种人几乎要在生死间徘徊的人被人知道了弱点往往意味着死路一条,所以他故作冷淡,故意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就像刺猬蜷缩起来会遮住柔软的腹部。
“不管他威胁你什么,”陆涟清垂下一直昂着的头,“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送我去官府吧,作为最亲的兄弟,我愿意送你这个人情。”
陆汅清笑了,那笑容一如十年前。那时,他们一起偷偷在宫闱深墙的那一人深的高草里捉蟋蟀,捉到后就让蟋蟀比斗,陆汅清要是赢了的话,就会露出这种笑容,没有忧虑,没有烦恼,只有喜悦,陆涟清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容了,这些年,他不断地算计,也不断地被算计,他看厌了虚情假意的伪笑,看腻了故作真挚的面具。
“大哥,这么多年你还没明白我是怎样的人,”陆汅清仍是在笑,“我不会把你交给官府,哪怕是把刀搁我脖子上也不会,虽然你知道我很怕死,但我也不会干这种事。”
这回轮到陆涟清困惑了,“那你找我干什么?”
“是为了——”陆汅清道,“来帮你一把……我们兄弟十二个,哪个不知道登上大位的人该是你?只是这大好江山,白白便宜了那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