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莫代城的生日,不过,这个日子对于过世的人来说,已并重要。莫子研与母亲多数是在莫代城的忌日里,在一面遗像前,哀悼。但,正因为这个日子已不被许多人重视,宫绍谦复归大陆后,才一般这个日子里来看望下父亲。怕,那个日子来碰到什么人。
此时,莫子研也走来。心里伤痛,无处可诉,也是想回美国前,再拜祭下父亲并冰叔叔。
宫绍谦听着身后似有人声,没回头,立即向着更深处走。莫子研抬起头发现时,只望到了个背影。但足够熟悉。可不确定那走开的身影是不是来拜祭他的父亲。等他站到父亲墓前,吃惊地望到墓前那束冰蓝放下的花。显然,莫子研当成了刚刚离开的人所留。
为什么宫绍谦来看他的父亲?
两天后,莫子研去见宫绍谦。
还是宫绍谦的办公室,只是,上次这样场合见时,宫绍谦还是检查院公诉科科长,如今,是反贪局局长。
果真与众不同,如日中天,无人可及。月数而已,办公室已比过去大了一倍,更相对独立地手握一部分人的生死荣辱。莫子研不参预政治,但不是无知,例来掌控司法刑罚的人物,多出心性残冷之人。
如果宫绍谦果真是莫子研,他隐姓埋名走近冰蓝走近冰河,其残冷已见一斑。
这,真的是莫子轩吗?莫子研望在宫绍谦脸上,极力想寻找到些记忆的印痕。
没有。可是,宫绍谦与莫子轩在他脑海里终于重叠后,一切,豁然开朗。
只有是莫子轩的宫绍谦才可以解释宫绍谦的一系列行为。
只有是莫子轩的宫绍谦才能说通他对冰蓝的复杂感情,明知会伤及,还是不肯放手。
只有是莫子轩的宫绍谦才对他怀有这般不可思议的敌意……
“你认识我父亲?”
宫绍谦淡然的眸子从莫子研脸上转开,不作回答。
“认识……莫子轩?”
“……”
“你……是莫子轩?”莫子研的声音已经压不住地颤抖。
宫绍谦此时已确定,那天墓地不期而遇,让莫子研产生了怀疑,有了许多联想。
脸面平淡,看看时间,故意忽视去如此至关重要的问题,道:“到底找我什么事快说,我还有事。”
莫子研一时沉默。宫绍谦站起来,要走。
“是吗?”莫子研又追问上一句。
现在还不是交流这些问题的时候!宫绍谦又有点从心里看不起莫子研,如果莫子研已经怀疑他的真实身份的话,那便应该想到他是为了查清父亲的死因。便该懂得,在还一切未明朗的时候不要给他带来麻烦。
看来,莫子研真就未必有这份见识。确实空生了个锈花枕头!回眸,眼里讥诮,“你觉得是?或者,你希望是吗?”
是!莫子研前后反复想过两天后的结果,只有这个。眼圈一红,又一句,“是吗?”
“你的问题很愚蠢,不过,我可以回答你。”宫绍谦依然讥讽的语气,“不是!”
“……那,你是在调查我父亲的案子?”
“你这问题更愚蠢!因为你没有权利清楚我的工作。”
莫子研咬上嘴唇。
宫绍谦冷睥去一眼,往外走。
“宫绍谦!”莫子研声音少有的低沉,犀冷。宫绍谦又站住,听他说。“我希望你是子轩,不管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子轩,我还是愿意亲眼又看到他,确定,他还活着。总感觉子轩不会那么容易死掉,这些年里我一直想像着他哪一天突然出现。我愿意陪蓝儿一起等着他出现,亲眼看到他还和以前一样爱护蓝儿。是不是和以前一样还对我很冷漠,不重要,蓝儿从此安心了,快乐了,就好。
……我很难接受一个不是莫子轩却也不是莫子研的人在蓝儿身边。因为我想把最好的给她,那么,除了莫子轩也该是莫子研……我竭尽全力想做到,可是,蓝儿宁愿接受一个与莫子轩完全无关的人,也不接受与莫子轩有关系的莫子研。
……宫绍谦,你真的不是莫子轩?如果你是,你就不可以原谅。因为你,蓝儿生活得像个被遗弃的孤儿,愤慨着她最亲近的人,拒绝我们的关爱。你知道不知道她用的是面双刃剑,伤着别人,也伤着自己?你知道不知道其实她很爱她的父亲?只是因为那个更受伤的人是莫子轩?……你怎么可以利用她,娶她,让她的丈夫成为害死她父亲的人……如果你是莫子轩,你怎么可以让她为你受了那么多苦,见到她后还继续让她受伤害……
知道不知道莫子轩对于莫子研也是把双刃剑,无论他是取是舍,都割着心?无论他是取是舍,都得看着蓝儿受一份注定了的伤害。还有,他最不希望的兄弟相残。”
莫子研有些再说不下去,眼眶里的泪珠下来。“……你知道不知道,在蓝儿心里,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永远不会伤害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爸爸吗?爸爸生前告诉妈妈的话是,让我们兄弟俩相信冰河,不要恨任何人。
可是你没有给我们任何人机会!你需舀复我们所有人吗?你要让蓝儿在以后的岁月里为她的父亲再自苦自伤吗?你要让蓝儿伤的一无所有吗?……永远不要告诉她你是过莫子轩。莫子轩,别让我完全恨你,鄙视你。”
宫绍谦一直任手机在他口袋里响,仿佛没听到。莫子研说完走后,他继续凝滞在原处。
莫子研两天后的飞机。
莫子研来去简单,几身衣服,一个小行礼包,手提着下楼。康美若后面跟着,望着他压抑着沉痛的背影,也走得沉重。知道,这次,莫子研再不会回来了!
冯铮和徐文菲都去送行,这会儿都已等在楼外。没上楼,可能想留下空间,给他们作最后离别之用。其实,浪费了这些心思,莫子研连拥抱她一下也没有。只说,“谢谢。”
那负着伤痛走在前面的背影,负的也只是冰蓝,没有一点她康美若的离愁。
康美若一下好郁结的感觉,有份不应该可忍不住涌上来的哀怨。
前面就是楼门,莫子研的背影将走出去前。她跑上一步,抱到了他的腰。莫子研一怔,脚停住,“美若,你……”
“你只说让我帮你照看冰蓝,没什么对我说的其他话吗?”
“……你保重。”
“……还有吗?”
“……”莫子研想再说声谢谢。可也意识到,康美若要的不是这些。
“我爱你。”康美若抖颤的声音终于说出来。
莫子研哑半天,道:“美若,我……”
康美若放开他,泣笑,“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冰蓝!你对我好也是为了冰蓝!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下,我爱你。和你没关系!不是有说吗,我爱你,只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我不送你了,保重!”
康美若笑着又迸出两眼泪,转身,又跑上楼去。
莫子研愣愣望了会儿,还是拉开了楼门。
但飞往美国的路,似乎与莫子研的心一样,注定了纠结,沉痛。
徐文菲自己驾车,随在冯铮载着莫子研的车后,一路开去飞机场。前面拐弯,徐文菲并没有看清一辆摩托车忽然从侧面路口飞出,冯铮下意识里急转方向盘。只看到冯铮的车,忽一颠波,翻着跟头便冲下坡行路去。
“啊……”徐文菲瞳孔放到无限大,差点也将车失控。
无人预见的车祸,毫无预见的人生。冯铮与莫子研一身血污,都晕迷着给送往医院。
所幸,性命无忧。冯铮脑部受伤厉害,莫子研双腿遭受重创,其他伤势较无大碍。手术后,都尚在麻醉中,没醒来。
徐文菲一身哆嗦才差了点。刚才怕莫子研万一有好歹,已经给子研的母样挂了电话,让她快来。这会儿一想,又打给许惠,想告诉她莫子研还好,让她稍稍安心些。
手指却还是有些不听使唤,拨半天终于拨出去,却,那边关机。想来,这会儿也许上飞机了!
罢。
康美若心在莫子研这儿,但暂时顾不上,冯铮那边也需要人陪。徐文菲索了肩坐椅子上,身边无一人可依傍,小涵也只有托付给他同学家。一阵阵想哭。
莫子研被送上救护车前,片刻的清楚,不顾自己的伤情怎样,只叮嘱徐文菲,不要惊动冰蓝。徐文菲知道他是怕冰蓝现在身体状况下,再受伤痛,撑不住。也便没急着告诉。现在,知道莫子研不会有生命危险,感觉,告诉冰蓝的意义更不大,决定不说。
莫子研一晚后苏醒过来,冯铮与康美若已都在他眼前。望望冯铮一脑袋白纱带,动动自己身上,一身伤痛,前后一回顾,明白差不多。不禁想起冯铮之前说他哀神的话,惭愧,感觉确实像自己阴坏了朋友。“对不起……”
“靠!”冯铮语气不羁,“哥我带了一身伤迫不及待地过来,就是为了感激你的!人生大运势必有大转折。以后,咱哥们都要转好运了!出门拣钞票,上个厕都有美女砸怀里……”
康美若忍不住笑出来,莫子研也裂嘴乐下,可明显还元气大伤,气力不济,又闭上眼……
上午九点来钟,莫子研的病房门又给急促推开,莫子研的母亲到来,大眼镜一摘,泪眼通红,扑到儿子床前握着胳膊,哽咽。
“你这坏小子……”子研妈妈一语未尽,又两行泪。
“妈……”
徐文菲与康美若正一块守在莫子研的病房。徐文菲与许惠只在电脑上见过面,真人在眼前,感觉与电脑上还是有许多的不同。但,莫子研都已经叫妈了,确实是许惠无疑。上来搭话,“大姐,别太着急,不幸中的万幸,双腿受伤,肯定要受点疼,可医生说问题不大,骨格硬伤,倒比较好治愈……”
徐文菲把自己知道一气都说出来,安慰许惠。许惠终于止住些悲伤,看向徐文菲,破泪浅笑下,“文菲?!”
“嗯……”徐文菲也多少心酸压在心头,看到网络上已很知心的大姐,一脆弱,声音有点打结。“对不起……”虽然意外之祸无可防范,可莫子研在她这儿出事,总觉歉然。
许惠拉了手,“说什么对不起!是我该感谢你。研儿给你们添麻烦了。”
徐文菲摇头。又道,“大姐你到了怎么不打给我电话,我接你去。”
“还不知道研儿正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呢,怎么还能让你去接我。这儿,我也不算不熟。谢谢了!”
康美若为许惠倒弓水来,“阿姨,先喝点水……”
许惠看去,也注意到房内还有位年轻女孩了,只是,没顾上多想是谁。此时看在康美若身上,疑惑,是她十年来再没过的冰蓝?
徐文菲看出许惠的疑惑,想要介绍,可有点不太知道是介绍子研的女朋友还是冰蓝的同学。话在嘴里有点凝。子研缓慢开口:“我和蓝儿的朋友。……美若,辛苦了,昨晚你肯定也没休息好,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好。”康美若点头。对于她来说,呆在医院未必比离开更辛苦,但她对于这儿,却是可有可有。子研妈妈又来,她在场,他们说话更不方便。向徐文菲与子研妈妈致个意,离开。“阿姨,我先回去了,有事需要我给我打电话。”
许惠道声谢。徐文菲送出房门,回身,见许惠望着儿子的伤腿又悲凄,安慰,“大姐,医生说能治好,可伤筋动骨的怎么也得慢慢来,你别太着急……”
许惠叹声,没话。这城市于她,充满伤痛,实在并不愿回来,相信这地方对她的儿子来说,也并不快乐。但,她说服得了儿子的其他一切,却一直无法说服他放弃回来。
她知道,让儿子不能放弃的,不是这个城市,是这儿的冰蓝。但,他却又从来没有一次直说过对冰蓝的感情,只说,为了给冰蓝治耳疾。
许惠明白,不能使儿子说出口的原因,不是他对冰蓝的感情不够,是,因为中间有个莫了轩。天下知子者莫如她这个母亲。
便,使一种伤痛,更多了些令人心酸的绝望。在对殆蓝的事情上,许惠十分勉强的儿子的话总有些不忍多说。
任儿子回来,面对伤痛。
任儿子在这儿为已结婚成家的冰蓝犯傻。
因为,有些心路,必须得走过,才能放下。
可,今天看着伤成这样,差点丢掉性命的儿子,许惠又自责后悔,不该在儿子对冰蓝的事情上太心软。
眼前竟没有冰蓝!儿子那闭着的眼眸间,仍有愁绪,那不只是此时身体的伤痛留落的阴蘙骂?不禁问:“蓝儿呢?”
徐文菲在这淡然的口气里,敏感到丝不满。忙道:“没告诉她,她身体不好。刚流国,又赶上他爸的事,有些……怕知道子研又这样,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