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山与明水之间的路途何其遥远,担心黑衣人再度现身,几人少不得一路上隐匿行藏,波波折折将近三日才到达山下的琼台镇。如今终于重返天台山,三个人伫立在镇口,望着远处隐入晚霞的群峰,都是无限的感慨。
琼台镇方圆五十里,乃是陆路前往天台山的最后一处人烟所在,过了这个镇子再往上便不再是凡人的世界了。镇子里街道宽阔整洁,两旁的门店也都很气派,此时已过了晚饭时分,街上行人不少,趁着春末夏初天气还很凉爽,闲在逛着夜市顺便消食。道静带着众人穿过镇子往东走,离开热闹繁华的镇中心,便是连片的宅院,许多宅院门口都点上了灯笼。有妇人款款走出来,轻声絮语哄回门口玩耍的孩子与小狗。霞光褪去,琼台的夜晚一派静谧与祥和。
镇子的最东端是吴越地区最大的茶庄,名唤桐阙。这桐阙茶庄传承多年,以云雾茶闻名天下,它的主人鲜少露面,却每逢季节交替命人向百姓派发防病丹药,遇到灾荒的年份也每每开仓赈济。整个吴越一带的百姓,如果要出远门,都喜欢先来到这里买一份新茶送给亲友,或者自己带在身边以解思乡之情。这个茶庄宅院颇深,毗邻开阔的茶园,景色十分优美,里面有……
“我的好公子啊,你说了这么多,虽然我也很想听一听,但是咱们能不能先找个地方吃晚饭?好饿。”
道静深情的感慨戛然而止,脸上肌肉抽了抽,他艰难的遏制住瞪人的冲动,向着茶庄大门一扬手:“就是这了。”
终于拿起筷子的那一刻,蒙慕感动的几乎要流泪,对面鹿箭已经把头埋进了饭碗里,道静理也不理他。满怀感慨无人诉说,他坚定的认为自己已经感受到了曲高和寡的寂寞。
吃饭的间隙,鹿箭百忙之中问了一嘴这里是不是道静的家,因为无论如何看起来道静都是很熟悉很放松的样子,这里的仆人都以“公子”称呼他,连带这她与蒙慕都受到了高规格的接待。
“他家在天上呢,这哪衬得起咱们这位准神仙啊。”
“嘶!”
这一声警告是道静即将发怒的信号,对于这一点,蒙慕这些天来认识的非常深刻。因为他额头被敲的两个爆栗还在隐隐作痛。于是他识相的闭上了嘴。
道静对于他的反应很满意,吃罢晚饭,他决定先回房换身衣服,除去这一路上的风尘,也好有一个精神的面貌去见师尊。
顺便提一嘴,这里果然是天台山的产业,确切的说,是玄逸上仙的私产。
对于这个,蒙慕觉得自己已经无力理解了,只得与鹿箭一同用一种“富豪您好,富豪慢走”的眼神,恭送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的弟子。
这里的管事名为和雅,是一位年逾三十的美妇人,她身材微胖个子不高,一身绫罗,头上挽着精致的宫髻,面容和善富贵。她曾是道静的乳母,在道静幼年时照顾了他几年。本来打算在金庭中陪伴他长大,可惜这孩子早慧,五六岁起就只爱跟着他师尊。和雅长日守在空荡的宫中十分寂寞,便向主人讨了这里的差事下了山。
如今见到自己的小公子已经长的这么高了,她非常惊讶。若不是道静此时的面容与儿时有那么六七分像,乍一看还险些以为是玄逸上仙改变装束出来暗访了。
此前一直担心公子流离在外会吃很多苦,今日一见虽然确实是清瘦,也晒黑了些,但精神饱满感觉更胜从前。和雅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只是想起前几日和岳下山来向自己传达的消息,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道静,能够使这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听起来和软一些。
道静看出了她的异样,心道这位王妃出身的姨姨向来快人快语,芝麻大点的事也藏不住,此时这样为难,莫不是师尊出了什么事?
和雅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告诉他:“主人已经于三日前闭关疗伤,临去前交待了她们,若是公子回来,一切自行安排即可。”
“!!!”
道静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以为是师尊旧伤复发,要么就是吴越不安定让他烦扰,但总归还是能见上一面的,却没想到居然连见也不给见。此时再也绷不住了,一把推开她,径直冲出门外御剑而去。
云台之上灯火阑珊,和岳等待了许久不见道静的身影,以为和雅这次成功的留住了他,正准备带着和松等人回去。却不想一道清光直冲过来,眼前现出怒气冲冲的小公子。
“属下等拜见公子!”
灯火黯淡,道静的样子有些模糊不清,和岳不知自己是否错觉,觉得公子好似长高了些。但看来势绝不会错,自家公子向来雷厉风行,这一次肯先到云台没有直接上山,已是给足自己面子,也肯定是有话要问。
他身旁的和松却不管这些,瘦长的身影一闪,执了拂尘就要冲过去。
和岳大惊失色,连忙拦住他,喝道:“你做什么?休得对公子无礼!”说罢向身后一干拔剑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众人本是随着和松行动,此时面面相觑,停下去势。
和松挣扎着还待往上冲,申辩道:“这哪是公子啊,和岳你看清楚好不好!咱们公子哪有这么大啊!”
“你……”
“咳咳。”道静看着忽然闹成一团的众人,觉得十分心烦,主动祭出清光,让众人看清自己的模样。
“……”
“你是……”
“此事说来话长。”道静一摆手止住了这些人即将脱口而出的一连串问题:“师尊伤势如何,和岳你放开他,先回答我。”
对于道静的脾性,和岳比其他人要了解的更多一些,他深知此时如果由得他上山去,他必得闯过隐桥亲眼见到主人才安心。强硬拦阻只怕不得不动起手来,倒让事态越发复杂,反而难以让主人安心休养。
和岳主意已定,他轻轻的把和松推到身后,慢慢收敛了脸上的一切表情,目光冷峻看着道静,沉声道:“主人有口谕带给公子,请公子暂留脚步。”
道静此时唯恐师尊出了大事,只想立即上去见到他,他祭出长剑在手,亦是严肃的看着和岳,“我要听师尊亲口说了才算!”
“道静,”和岳眼锋一厉,喝道:“跪下!”
长剑已然清气迸发,道静刚要硬闯,却见和松带领众侍卫已然拦住去路,两方剑拔弩张,长这么大从没想过最亲近的人会这样对待他,他亦不想同他们动手。强压住心中的怒气,忍着委屈倔强的单膝跪地。
和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语气冷硬刻板道:“吾居天台百载,唯收你一人为徒,历经寒暑,以为终得成材,不想稍加考验即一败涂地,实乃辜负吾之心血。而今大事已定,唯洞天近侧尚有宵小之辈作乱。若不愿为师失望,你便以此证明自己。待到恶尽之日,为师为你把酒接风!”
这番话说完,众人都戒备盯着道静的行动,不想他却没有问任何话,而是慢慢的低下了头。
这果真是师尊说的话,他是对我失望了吗?原来和裕说的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太软弱不够独立。只知道跟在师尊身边,从没有过自己的主见,还想着让端木偿扬回去侍奉双亲,其实自己比他还要离不开亲人。也对,师尊养育我不是为了让我服侍跟随,而是期盼我有朝一日成为一个真正有用之人!
这一跪,跪的对,跪的无怨无悔。
许久许久,他重新抬起了头,虽然眼圈泛红,但目光坚定:“道静谨遵师命,定不负师尊所望!”
夜风和煦,拂过面颊疏散了这段时间的惊吓与烦郁,让人开怀。鹿箭与蒙慕惬意的坐在院中,仰望着满天星河,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说到当年在缑山的几次见面,鹿箭十分好奇蒙慕为什么会注意到自己,后来又是如何寻找自己的。这些事她一直没来得及想过,此时难得的闲来无事,也正好问一问。
这些本来就是陈年旧事,若再提起无非就是些奔波劳苦,蒙慕早已习惯,况且大男人家向一个小姑娘诉苦未免矫情。因此便轻描淡写的带过,只说是机缘巧合,偶然发现的她。后来听说她已修成人形,只怕世间险恶为人所害,便去寻找保护而已。
鹿箭略有些失望,这段时间她遇到的每一个人皆有有身份有名姓,至少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将归去哪里。蒙慕是最早遇见自己的那一个,可是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缑山没有同类,自己究竟为何孤零零的生长在那里。
这个答案,看来,只有天知道了。
夜空中一道清光划过,蒙慕推了推想的入神的鹿箭:“喂,有流星,你可以许个愿望哦。”
鹿箭激灵一下回过神来,流星她是见过的,但是却没见过这么低的,越来越靠近地面,这不是要掉下来吧?
“不对,这是有人来了!”蒙慕噌的站起来。
道静噌的落地现身。
鹿箭呆呆的看着他,本来打个招呼,却见道静表情严肃,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目光沉静,认真的审视面前的这两个人,好半天才开口道:“你们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