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河津会盟
面对湟中月氏胡拖家带口一波流的这一万两千大军,董卓自然不想硬拼,而是先采取分化、拉拢的策略,想把李文侯拉到自己的战车上来。
想要拉拢对方,叙故旧,讲交情,毫无疑问是最方便直接的手段。董卓与李文侯之间,也算是有那么一点渊源。论年纪,董卓是李文侯的父执辈,当年,董卓跟随张奂平定羌乱的时候,曾是李文侯父亲的袍泽,两人一起并肩作战过。虽然彼此间的交情只是泛泛,然而,有了这一层关系,董卓毕竟就有了一个由头,与李文侯叙旧拉关系了不是?
于是,董卓亲自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给了李文侯。在信中,董卓尊奉李文侯的父亲为兄长,并在信中殷勤问候了李文侯父亲的近况,同时,又长篇大幅的回忆了自己当年与李文侯父亲并肩作战的峥嵘岁月。
叙罢了情谊之后,董卓便以叔父辈的身份,一副处身着地为李文侯着想的样子,劝说李文侯要看清大势,不要妄图与大汉朝廷抗衡,应当早早归降,这样,不仅无罪,反而有功。董卓甚至许诺,日后会扶持李文侯成为湟中义从胡的统帅,取代北宫玉的地位。
同时,在贾诩的建议下,这封书信被信使大张旗鼓的送入了李文侯的大营,闹得人尽皆知。贾诩这样做,一来,是让月氏胡的诸部头领,知道有这么一封书信的存在,从而去李文侯那里打探消息,这样,董卓在信中开出的种种条件,自然也会被诸部头领所知晓。贾诩认为,月氏胡的诸部头领,肯定不会铁了心的跟着北宫玉一条道走到黑,面对汉廷的军事压力,他们肯定会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因此,只要董卓借这封书信,传递出招抚的信息,就算李文侯不动心,也自然会有动心的人。
二来,贾诩是想让北宫玉、王国也听到这个消息。如果他们听到消息后,对李文侯产生嫌隙和猜疑,那么董卓拉拢李文侯,便更有条件和把握了。
果然不出贾诩所料,信件刚送到李文侯手中,李文侯自己都还没看完,诸部头领便闻讯而至,要向李文侯问个清楚明白。
李文侯无奈,只能将董卓的意思,向众人转述了一遍。诸部头领一听,登时交头接耳,私底下商议起来。
李文侯轻咳一声,示意众人注意下场合。众人稍稍安静了片刻后,一名头领率先说道:“我觉得,董刺史开出的条件不错,不如我们就此归顺了大汉罢?大汉国力强盛,人口众多,就好比一头熊一般,我们这群狼,虽然能乘其不备,咬上他几口,可是,一旦熊专心对付起狼来,狼又岂能占到便宜?如今在凉州主事的,可是董刺史,他的威名,我不说,大家也应该很清楚,远不是泠征、陈懿之辈可比的。如今,乘着董刺史有意招降,我们还是乘早归顺了吧?否则,惹恼了董刺史,我们月氏胡又将有一场大难了!”
众人闻言,纷纷表示赞同。李文侯见状,心中大急,表面上只能故作镇定,道:“大家休要急躁,仅凭一封书信,还不足以证明董卓的诚意,还是等我与其多交涉几次再说。而且,我们总不能抛下北宫大人,独自与董卓议和吧?还是等北宫大人回来了,再做决定。”
虽然在场的诸部头领,早有了抛弃北宫玉,甚至是出卖北宫玉的想法,但是,谁也不好宣诸于口,主动跳出来当靶子。见李文侯如此坚持,众人只得暂时作罢,不过,经此一事,月氏胡诸部人心浮动,一心只想着如何归降之事,没有半点打仗的*,士气也变得十分低迷。
就在这个当口,李文侯接到了王国的邀请函,请他带领月氏胡的诸部头领,前往允吾参加会盟。一同送来的,还有北宫玉的书信,在信中,北宫玉也极力鼓动李文侯参与这次会盟。
李文侯素来唯北宫玉马首是瞻,见北宫玉也赞同这个什么会盟的事情,他便立刻安排好了大营的防务,然后带着诸部头领,赶往了允吾城。
北宫玉亲自出城迎接李文侯,对李文侯的态度,也比往日更加尊敬了一些。李文侯一时不大适应,忙道:“伯玉(作者设定北宫玉字伯玉),你是义从胡的首领,又是联军的统帅,无论从哪一边来说,我都是你的部属,怎可受你这么重的礼?”
“唉,文侯啊,昔日的那支联军,已经不存在了,如今的我,可是势单力孤,寄人篱下啊!而文侯你却统领着我们月氏诸部的上万人马,身份早就非比寻常喽!”北宫玉自嘲道。
“伯玉,自小我就把你当成兄长、首领来看待,如今又岂会有变?我李文侯有几分能耐,自己心知肚明,咱们月氏诸部的人马,还是得伯玉你来统帅,我不过是替你暂时看管罢了!”李文侯道。
“好兄弟!”北宫玉捶了李文侯的胸膛一记,道:“有你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
“伯玉,这次会盟,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文侯一边往城中走,一边向北宫玉问道。
“嗐,还能是怎么回事?王国自己想做联军的统帅了呗!”北宫玉的脸上,登时泛起了令人玩味的笑容。
“有伯玉你在这里,他王国好大的胆子!居然想取而代之!兄长放心,我一定带着部中的诸位头领,拥护你做这个联军统帅!”李文侯忿忿不平的说道。
“文侯,不必如此!”北宫哈哈一笑:“我算是看明白了,所谓的联军统帅,不过是个火坑罢了,谁跳进去,谁就得被架在火上烤。汉廷对你必欲得之而后快,诸部首领平时向你索求无度,要这要那,打仗的时候,却各个缩首不前,保存实力,打输了之后,又把战败的原因,全都归咎于你。哼,我真是受够了!这个位置,谁爱坐谁坐!我还巴不得看他王国坐上去之后的狼狈样呢!”
“这倒是。”李文侯登时想起了自己这些天所受的气,大有同病相怜之叹。
此次会盟,各部羌、胡的头领,都被王国安置在了允吾城中,而他们带来的军队,除了少数亲卫外,其余一律被安排在城外驻扎。不少头领心里都有些犯嘀咕,不过,有北宫玉作保,李文侯以及月氏胡诸部的头领,倒是痛痛快快的就住进了王国所安排的居所内。
傍晚,王国也亲自来拜会李文侯。一阵寒暄之后,王国笑问道:“听说,新上任的董刺史,曾经送了一封亲笔信给文侯,想要说降月氏诸部?”
李文侯眉头一皱,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传得这么快,连王国都知道了。不过,在这件事上,他自问心胸坦荡,没有藏私,无愧于心,便答道:“没错,当日家父跟随张中郎将平定羌乱时,曾与董卓一起领兵打仗,算是有一点交情。他写信来问候家父的近况,我也不好拒而不受。不过,他在信里,也的确有劝降之意。”
王国与北宫玉对视一眼,接着问道:“那文侯的意思是?”
“我一切都听伯玉的吩咐。不过,那董卓在信中,丝毫没有提及宽赦伯玉的言语,想来是不肯放过伯玉了,既然如此,我就更不会向董卓纳降了。”李文侯道。
就在王国与北宫玉稍稍安心的时候,李文侯又接着说道:“不过,部中的诸位头领,却都有归降之意,我也劝服不了他们,只能带他们来这里,让伯玉去劝说了。”
听了李文侯的这番话,北宫玉冷笑一声,道:“文侯你放心,我一定会劝服他们的。就不知部中的诸位头领当中,哪些人最想归降大汉?”
李文侯不疑有他,便把当日吵得最凶的几个人,告诉了北宫玉。
过了几天,各部的首领到齐之后,王国便在原金城太守府当中,召集众人,开始商讨会盟之事。
“诸位,众所周知,我们这次攻打汉阳,算是失败了,如今,汉廷已经委任了新的护羌校尉和凉州刺史,着手来讨伐我们了。我就想问大家一句,你们怕是不怕?”王国厉声问道。
虽然有几个声音喊道“不怕”,但是,堂下的大多数人,却依旧沉默着,没有轻易的表态。
“哈哈,大家不要觉得难以张口。说实话,怕,怎么会不怕?如今,我们就剩了一个金城郡,而汉廷却坐拥六郡(在一般意义的凉州六郡中,去掉金城,加上武威),甚至还可以从三辅调兵来支援。敌众我寡,怎能让人不怕?在场的诸位虽然都是英勇善战的男儿,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因此,诸位有畏惧之心,这我可以理解。”
“但是,我们怕了,我们降了,就从此可以万事大吉了吗?过去,我们归降过大汉朝廷多少次?又起来反叛了多少次?为何会这样?难道真像汉人所说的那样,我们羌胡之人,不知信义,毫无廉耻,轻于去就,反复难养?难道我们羌胡之人,真是那种不知羞耻的东西?”
“不!我们羌胡之人,虽然没读过汉人的圣贤书,但是我们生性耿直,也没有汉人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我们待人的原则很简单,谁对我们好,我们也就对他们好!谁对我们不好!我们就反了他!”
“然明公主政凉州的时候,我们有没有反?没有!相反,我们凉州的大小部族,家家都为然明公立了生祠,像祭拜父母那样,为然明公祈福!如今,好好的,我们为何要反?打仗终归是要死人的,难道我们就不爱惜部中儿郎的性命么?”
“不是!我们之所以要反,是因为当今的大汉天子,昏庸无道!他派到凉州来的官吏,全都是些残暴不仁的酷吏!对我们极尽搜刮压榨之能事!面对这样的情势,我们不起来反抗,难道还要像绵羊一样,乖乖的等着别人来杀吗?!”
说到这里,王国的鼓动,终于起到了一些效果,不少部族首领,面带怒色,显然想起了泠征等人对他们的欺凌和压榨。
“而今,汉军势大,有些人便害怕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归顺大汉。但是,你们也不想一想,羊在虎狼的面前,有尊严可言吗?有地位可言吗?你们今日做了大汉的顺民,那便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只绵羊,日后只能任大汉的贪官酷吏宰割!你们越是表现的恭顺,大汉的官府就越是不把你们放在眼里,认为你们软弱可欺!相反,只有我们联合起来,把大汉给打痛、打怕了,他们才会拿正言瞧我们,用平等的姿态来对待我们!”
王国说出了这些话之后,堂下登时一片喝彩之声。不过,在喝彩声过后,仍然有人站出来,对王国的话提出了质疑。
“王国大人,先前汉廷派来的护羌校尉泠征,的确是个残暴不仁的酷吏,但是,如今朝廷任命董仲颖为凉州刺史,有他在凉州主政,定不会像泠征那样胡作非为。董刺史的为人,大家应该都很清楚,昔日,他对我们羌人,就是出了名的豪爽、义气,甚至,为了招待大家,董刺史都把自家的牛羊给宰杀光了。有董刺史这样的人在凉州,我们还怕什么?又何必造反呢?”
众人看时,说话的乃是陇西郡一个小部族的头领,名叫卑楠。董卓是陇西临洮人,当地的部族头领,大多都与董卓有些交情。
卑楠的话,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有人附和道:“没错,董刺史是我们羌胡的好朋友,肯定会善待我们。而且,董刺史如今也有招降之心,他保证,只要我们归顺大汉,他便会向朝廷进言,宽赦我们所有的罪行。既然如此,我们不乘早归降,还等什么?”
北宫玉一看说话的人,脸当时就黑了下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月氏胡的一位部落头领,名叫段希德,此人曾跟随段颎打过仗,就连他的汉名“段希德”,也是段颎所赐,是部族当中有名的亲汉人物。
王国安静的坐在主席上,冷眼看着座中那些附和卑楠、段希德的人,等到众人哄闹得差不多了,这才朗声说道:“看来在座的诸位当中,受过董卓恩惠的人不少。可是,即便董卓会善待我们,又能如何?过上几年,他不照样还是得调任他处?到时候,再换一位泠征那样的汉官来,我看你们上哪哭去!再说了,你们就只记得董卓当年热情招待你们的事情?难道你们忘了,那些得罪过董卓的部族,又是怎么被董卓打击报复的?灭在他手中的小部族,恐怕至少也有四五个吧?如今,董卓身为凉州刺史,掌握着生杀大权,你们就那么确信,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善待你们?”
说道这里,王国冷笑连连,道:“你们呐,图样图森破(大雾。我前面都说过了,是要做羊,还是做狼,全在你们一念之间。没错,做狼是要付出代价的,草原上的狼,忍饥挨饿,有时候要追踪猎物好几天,才能得手,还得时不时与虎豹争食,自然不如被人养的羊过得那么舒坦。可是,羊到了被人宰杀的那一天,除了瞎叫唤,还能干什么?眼下降了董卓,虽然可以图得一时的安稳,可还是免不了日后任人宰割的下场。若是我们羌、胡诸部,联合起来,咬牙撑过这个关头,那我们就成了凉州的主人!再也没有人可以欺凌我们了!”
看到众人被王国鼓动起了情绪,段希德上前一礼,道:“汉人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诸位一心想要造反,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告辞!”
说着,段希德转身就走,卑楠见状,略一犹豫,也跟着段希德往外走去。王国冷哼一声,道:“还有谁要走的,请便!”
言毕,又有十几位头领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等他们走到大堂外面的时候,才发现,一名壮汉带着一队士兵,手持兵刃,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你们想干什么?“段希德厉声喝问道,身后的一些头领见势头不对,本想转身回去,却被士兵给挡住了。
“干什么?既然你们已经决意要归顺大汉,自然就是我们这些反贼的敌人,难道我们还要放你们回去,与我们为敌吗?动手!”那名壮汉喝令道。
士兵们刀剑齐下,很快就将这十几名头领砍翻在地,枭了首级,捧到了王国面前。
“属下已将一干叛逆斩杀,特来向将军复命!”
“成校尉辛苦了。”王国微微颔首,原来那名壮汉,便是成宜。
“诸位!既然大家都留了下来,想来已经拿定了主意。我还是那句话,若是谁人不想参与,我绝不强求。但是,只要你加入了,就得遵守盟誓,决不能在半道上生出异心来。如果有人违背了盟誓,可就别怪我们不念同族情义了!好了,今日的会商暂且到此,大家先请回!明天刚好是吉日,大家一起去大河边上,举行盟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