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吸凉气的声音。李戎瀚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展,不过李攸烨话并未说完,她在真相似乎已经挑破的瞬间,捏着缰绳,又玩味地加了一句:“不是……又怎样?”然后又看李戎瀚那张僵在半空中的脸。
又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她端坐马上,迷一样的落落风华,藐看众人。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唇红齿白的面容,夹在一干粗犷的将士堆里,的确显得过于秀气,然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散发出的逼人气势,绝对比任何人都要摄人心魄。矛盾,契合,突兀,重叠,这个少年将扑朔迷离的烟瘴抛向众人。自己却举手投足,从容不迫。
她到底是不是女儿身?
原本有七分相信的众人,心里的判断,又被拉回到五分。毕竟事实摆在那里,李攸烨娶了上官凝,且又是曾经的皇帝,没有足够的证据,别人无论说什么,都可能是故意捏造的。
她轻巧地在这张弹指可破的薄纸上划了一下。杜庞和胡万里等人却被她这七扭八歪的表达方式刺激得七上八下。缓过气来的杜庞,又有些不解,李攸烨透露的信息太模糊了,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否定呢,只要她不承认,他们就有办法把所有流言都压下去!而非现在模棱两可的局面,所有人心里都将信将疑。
不过无论如何,这样的局面,已经能让上官景赫松口气。不管李攸烨是与不是,现在的场合,绝对不能是是,想必李攸烨自己也清楚。他默默将手心的汗抹在身上,心中百味杂陈。再看人群中绚烂夺目李攸烨,很想真真正正把她看透。
城楼上的李戎瀚忽然笑了起来:“是与不是,自然有区别。是,那柳太医自然说的是实话,若不是,那便是假话,本王之前说过了,只要是实话,就放了这个孩子,如今么……”
“不要!”柳舒澜嘶哑叫道。
“难道齐王叔相信侄儿非女儿身吗?”李攸烨突然勾着嘴角朝城上喊道。众人都是一愣。杜庞心又一下子又跳到喉咙口,她到底想做什么?
纪别秋忽然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众人更加不解,只听他扬起那钢炮般的嗓子,朝城上喊道:“齐王,你先是信誓旦旦地造谣瑞王是女儿身,今天又在三军面前立下保证,只要柳太医说实话,就饶了那个孩子,怎么,你现在又认为瑞王是男儿身了,觉得柳太医说的是假话,想杀掉那个孩子,你堂堂一个诸侯王,这是在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吗?哈哈哈哈!”
经他提醒,胡万里等人相继领悟,纷纷扯开口舌大骂:“好一个没有立场,见风使舵的齐王,见谣言伤不了瑞王,屁股一撅,又把罪过推到柳太医身上了,还说是人家说了谎,这帐撇得可真是清啊,我等自愧不如!”
上官景赫嘴角不自觉抽了抽,望向沉静自若的李攸烨,不禁怀疑,这少年是否在打落他箭之前,就想到了这一计策。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随时能爆破的皮球,李戎瀚把它抛给了李攸烨,目的很明显,就是利用孩子逼迫李攸烨承认女儿身,可以说,摆在李攸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要么承认女儿身,否则这个孩子只有死路一条。可是,他自己也忘了,摆在他面前的也只有一条路,而这条路却是他自己给自己加的,李攸烨抓住这个破绽,如今又把球推了回去,如果,他杀了那个孩子,那么他便是承认自己之前造谣,无疑是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靖北侯捋着胡子,想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这一回过味来,不禁对李攸烨的机智啧啧称赞,卷起袖子就参与到纪别秋等人的阵营里,跟着往城楼上奚落。
李戎瀚面色铁青,愤怒之下就要挥刀往那绳子上砍,可是,在最后关头,他的刀突然一个急转,变了方向,往城墙上劈去,刀刃与石砖撞击窜出激烈的火花。上官景赫没有感到意外,这李戎瀚虽然野心勃勃,但也算个敢作敢当的枭雄,李攸烨一定也摸准了他的脾性,所以才敢使出这一险招。只是,这样一来——
李攸烨咬牙怒视城下那人:“李攸烨,你以女子之身,忝居帝位十五载,妄图瞒天过海,简直大逆不道,可惜,你的身份早已被本王识破,本王就是要替太祖皇帝清理门户!”
——她的身份必然又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瑞王殿下不如在众将面前,验明正身,堵上逆贼的嘴!”朝廷军中那些冷眼旁观的人突然阴测测道,他们是李攸熔的心腹,自然乐意看李攸烨出丑。
杜庞想跳起脚来反驳,李攸烨推手制止他,瞄了他们一眼,无所谓道:“本王没什么好说的,你们信他的话,本王便是,你们不信他的话,本王便不是!至于让本王验身,你们还没有这个资格!”
又是模棱两可。上官景赫有些猜度不出,她为何不拿凝儿堵那些人的嘴。实际上,自他获悉李攸烨为女儿身的流言后,便辗转反侧了许多夜晚,思忖这件事的真假。妻子的来信虽然稍稍打消了他的疑虑,但是,真相却像一个肿瘤,时时刻刻搁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想如果李攸烨真是女儿身,那么上官家就是江后用来掩盖事情真相的关键一环,而女儿上官凝,也被牵连进这场阴谋里做了无辜的牺牲品,这是他最无法容忍的。如今,只要李攸烨一口否决别人,他不为别人,就算为了女儿也能豁出命去将那些质疑之人当场斩落,但是,李攸烨却又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他握着刀柄的手心,不禁又拧出了汗渍。
那挑事之人一时被噎住,瞥了眼李攸烨身后,睁着冷眸的上官景赫,又生出惧意,只得悻悻闭嘴。然而,这些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李攸烨是女儿身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军营。而李攸烨自始至终没有出来反驳,连杜庞等人想出来替她反驳,也被她强行制止。她微微缩了缩瞳孔,仍然将所有人的面色收入眼底,自己则无动于衷。
城楼上的孩子失去了利用价值,已经被李戎瀚命人重新押了回去,李攸烨勒着缰绳,走到已然筋疲力尽的柳舒澜跟前,将她拉上马:“柳姨,你放心,我马上就去救瑶儿!”柳舒澜愣了愣,抱着她一阵大哭:“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了,对不起……”
纪别秋连忙接下她来,抬往营中治伤。李攸烨回头,又对自始至终保持缄默的李戎沛道:“燕王叔,这一战,侄儿和你并肩作战!”
“你……”李戎沛心里有太多疑问,有太多话想讲,临到嘴边却又吐纳不出,这一刻他尚处于震惊中,李攸烨那双赤城的眸子,闪着温和的荧光,他原本下定的决心,开始摇摆不定。
“瑞王谋反作乱,快把她抓起来!”
正当这时,远处一声愤怒的喊声,将叔侄二人定在原地。李攸烨凝眸望去,之间武立山正踉踉跄跄从帐中跑出来。司马温不见影踪。他这一声吆喝,让整个军营顿时骚动起来。刚才对李攸烨敢怒不敢言的将领,闻言迅速向李攸烨等人包围过来。
“来人,把那妖言惑众之人拿下!”上官景赫一声令下,手下四名心腹提前行动,一边朝李攸烨靠拢,一边有人朝武立山扑去。
“上官景赫,你与瑞王暗中密谋造反,我因识破了你们呢的诡计,便被你们的人强行拘禁,如今我侥幸逃脱,你还想杀人灭口吗?”他怒瞪着来人,迅速从怀中掏出一面金牌:“我有皇上御赐金牌在手,见金牌如见皇上,来人,把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四面八方的兵马突然风起云涌地朝李攸烨等人扑来。整个军营乱成一团。靖北侯想控制都控制不了,他和上官景赫一样,手底下的人早就被李攸熔架空,今天李攸烨找他密谈的时候他也只能安排四个心腹,配合燕军一并攻城。
这突发的场面,让每个人都措手不及。李攸烨望着越来越近的兵戈,紧紧攥着缰绳,现在这个局面,她如果反抗,就坐实了武立山口中的谋反,虽然她想这么做,但如今敌我兵力悬殊,她起事的时机并未成熟,这样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是,如果不反抗,从武立山那诡谲的表情,他必是想趁机置自己于死地。
“陆蓝更,你率铁骑军护送瑞王往北逃!”李戎沛突然命令道。
“是!”陆蓝更当即领命。
“王叔!”李攸烨不解地望着他。只见他从怀中掏出那只信号弹,看了李攸烨一眼:“烨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用尽全力在乌龙背上猛甩一鞭子,乌龙吃痛,驮着李攸烨飞快往北面奔去。陆蓝更随后赶了上去。
乌龙像发了疯一般,不顾一切地往北逃。李攸烨第一次觉得自己驾驭不住这头畜生,使劲抱着它的脖子,使自己不摔将下去。她趴在颠簸的马背上,回头去看,只见,一只尖锐的紫色烟火腾空而起。而那李戎沛则勒着缰绳,调转马头,拔剑喊道:“燕军听令,今日我李戎沛反了,愿意跟随我的,跟我杀!”
他率先冲将出去。早已对朝廷不满的燕军士兵,这下子纷纷调头,朝廷兵马倒戈相向。攻打齐国是死,不攻也是死,不如痛痛快快地跟那不仁不义的朝廷打上一场,也比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害死强。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