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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节归去来兮的老电车 上(1 / 1)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十六,十五。”猴精猴精的小男孩,安安稳稳坐在候车室老旧的长椅上,紧紧盯住挂钟里的秒钟作着倒数。才数到十五,还来不及依次板起十指,他就躲过父亲的视线,贼兮兮地从窗口探出半边身子,丢掉脑袋上顶着的宽沿草帽,迎向长鸣的汽笛,撒开丫子,从站台的这头朝着那头,开始欢腾地奔跑,“哦,来了,来了!”

“抱歉,我家这熊孩子,就是这么爱闹腾。”憨厚,敦实,已经被岁月摩挲出太多褶皱的日本老男人,在谈及自己儿子时,脸上深深的沟壑里,也会比平时多出几许温润和笑意,“不过,小孩子么,每个月也就这点盼头,呵呵……”或许,还有些歉疚。

昏黄的煤油灯,脱落的墙纸,与时代脱节的老旧站台,远远不能和唐粟达到时光鲜亮丽的新派动车站台相提并论。

静静蜷缩在旧城区偏远的一角,和最近的一处民居,也有四公里多的距离,堪堪,在地平线的那头,望不清轮廓;仿佛,已经被所有居民们完全遗忘。

守着站台的,只剩下眼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和五六岁的男孩;每一个月会经过的,也只有月初时奔驰而过,比它怕是还要年迈的老电车。

通行的小径泥泞而崎岖,就连久经考验的山地自行车,怕是也会在它面前望而却步。唐粟套上奶奶留下的长筒雨靴,照着袋子里留下的路线图,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才来到这里。

约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无论在做出承诺的那一方心中,约定究竟是何等的分量,对于唐粟来说,她都绝对不会轻视任何一份约定。

这是唐粟心中近乎执念一般的强迫症,因此,对于同样固执的人,她都很有共鸣感。也仅仅是共鸣感而已,嘴拙,不擅于交际的少女不会主动去探听些什么。诸如,为什么眼前的男人不愿离开站台?为什么他会固执地让年幼的孩子也一同滞留在这里?

唐粟只是静静的,扮演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任由难得捉到一个说话对象的中年,喋喋不休地唠嗑。

老实巴交的男人,谈论的话题,不外乎,从小长大,伴随一生的站台;一辆辆远去,不再归来的列车;以及,他唯一的孩子。

实在谈不上,其中会有太多让这个年纪的妙龄少女感兴趣的东西,多多少少的,当男人谈及在他面前退役的第十二辆列车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连自己的孩子都歪着脑袋昏昏欲睡,于是,他讪讪地闭上嘴,不再多说些什么。

幸好,才过了不久,唐粟等待的电车就如约而至,和时刻表上标注的到站时间丝毫不差,一秒也不耽搁,是日本电车百多年来的光荣传统。

圆滚滚的木头脑袋,红通通的,顶着标注着上泽的牌子,宛若微张的小口,一对亮堂的车窗是一双明目,两侧黑漆漆的车灯则是脸颊上未经修饰的两撇小胡子——古色古香的车头,仿佛一张从时光长河里探出来的老派能剧面谱。

就连前些日子,在服役六十余年后,正式从西日本舞台上退休的313型电车也无法和它相比,至少,也有将近百年的历史了吧?还能如此健硕地奔跑在同样陈旧的轨道上,简直如同幻梦一般。

“列车长先生口中的老伙计,有这么古旧吗?”唐粟扪心自问着。或许吧,那天的晨光里,走得太过匆忙的少女,也只是依稀记得它黄澄澄的车身而已。眼前欢呼雀跃的小男孩,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会经过站台的,在每个月里,也只有这一部电车而已。

直到电车在汽笛声中缓缓停下的前一瞬,唐粟的视线,和车头里,宽檐帽下,列车长和煦明亮的双眸相对之时,将信将疑的她,才最终确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请预定的乘客,带好随身物品,以及上车的凭证。”广播里,列车长的话语,一如既往的令人心安,或许,唐粟就是追寻着这份安心而来。

不过,上车的凭证?

“大姐姐,凭证就是你手里的布袋子啦。”身旁的男孩才扯了扯唐粟翠绿色的裙角,目光中,有些艳羡,“爸爸,我什么时候也能上车啊。”

“再等等吧,再过几年,爸爸一定会带你一起去的。”中年汉子,看着车身的目光,则有些敬畏,乃至于虔诚,双手合十,两腿紧闭,犹若立于神像之前。

男人的作态,令唐粟,也不免变得有些拘谨。

“那么,两位,我出发了。”差一点便要咬到舌头,轻叩第二节车厢紧闭车门的手势,也不由自主地模仿起优姬以前的严肃恭敬,“我可以上来吗?”

没有人做出回答,车门于三声急促的敲击声后洞开,随即又在唐粟迈入后立刻紧闭。

有点呛人,有点迷蒙,不知是激起了什么粉尘,让唐粟下意识地闭上眼睑,屏住呼吸,再放松下来时,站台和其上挥手和少女的父子,已然消逝成远方小小的黑点。

意外的,车厢里并不是如同唐粟从外侧观望时,想当然的一般空荡荡。

车厢里的视线不太好,窗扉开的稍稍高了些,而座位上端坐的乘客们,又都安分了点。

正装,素服,闭着双眸,老人们努力粉饰容貌,挺直腰板,似乎是想要找回丁点风华正茂时的光景,又似乎只是单单在缅怀往昔的荣光。

只有零星三两个人,在唐粟登上车厢时,睁开双眸,颇为责怪地瞅了一眼唐粟——少女单纯的装扮,翠绿长裙和洁白丝巾,在同龄人之中,已然简洁到朴素,但在这片庄重肃穆的氛围中,还是过于出挑。

彷徨失措,进退失据,唐粟偏开脑袋,四处张望,想要在审视目光的缝隙里,找到些许足以倚靠或是遮挡的屏障。她找到了——相熟的奈奈子婆婆也在这群老人之中,还端坐在最前方,比几个看起来就威势不凡的老人还要更前,似乎在队伍里有着颇为崇高的地位。老婆婆竖起右手的食指,轻轻按在嘴唇前,做个噤声的手势,又朝着前方的第一节车厢指了指。

到前面去……吗?

唐粟尚且来不及做出举动,就觉得眼前一暗,磁性,略带沙哑的好听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女士们先生们,这位小姐,是我特意请来的客人,并不会干扰到各位的行程,还请大家谅解。”

所有人,都对他的话语很是信服,不论是张开眼的几人,还是闭目小憩的其余老者。整齐划一的点头动作,反倒让唐粟觉得愈发压抑,就连忽而木讷的奈奈子婆婆,也不例外。

“这不是现在的你该停留的地方。”列车长的眼眸,深邃得,让唐粟看不太透彻,她现在,只是想要马上离开这里,如是而已,“走吧,我们去前面。”

恭顺地跟上身前的人,唐粟心中没来由的阴霾,随着远去的脚步,渐渐消散。

豁然开朗,前方的第一节车厢,要比第二节更加宽敞,也更加明亮,应当是没有了那些老人的缘故,这种感觉也愈发强烈。

“我和我的老伙计最引以为豪的观景车厢,随便坐坐,要来杯茶,或者小点心?”列车长热心地招呼着唐粟坐下,转身走向车厢一角,摆放着林林总总瓶瓶罐罐的橱柜。

“茶就好。”牙龈生疼,切忌甜食,家庭医生昨日的叮嘱犹自在耳,酷爱甜食的唐粟也不得不稍稍收敛些。

相较于窗外优美的风景,唐粟首先注目的,却是对面半封闭着的墙壁。

那里陈列着一幅幅照片,从模糊到清晰,从黑白到彩色,从农田水洼到高楼大厦,唯一不变的,是作为陪衬,从未褪色的电车。

拍摄者的手法很高超,相比较照片中的人物,他更加偏爱这部电车,偷偷地,加强它的存在感,又不至于,因此让照片的主人,产生喧宾夺主的感觉。

不论人数的多寡,不论风景的变幻,摄影师固执下的每一张照片,都给唐粟如此相似的感觉。除了,左上角的有点泛黄的那一张。并非摄影师的手法产生了任何偏差,而是照片中的主人公们,太过夺目——穿着军装的英挺青年,和披挂和服的温婉女子,只是一个人的光彩还稍显单薄,依偎在一起两人的甜蜜与温馨,却足以压下摄影师出自本心的偏爱。

“奶奶……”虽然要比记忆里整整年轻上数十岁,唐粟还是不难认出照片中和此时的自己有六七分肖似的面孔,而另一个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爷爷?!”(一段时间没码这书,稍微短一点,找找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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