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推开一扇漆黑的门,迎面立刻飞来一只玻璃杯砸上你的身体,贯入耳里的不是
紧张的道歉而是一声低沉的“滚出去”,你会怎么样呢?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射性的立即服从命令抽出跨入的一只脚,很乖很乖的滚了出来,当时,我的心跳得多快啊,仿佛只要我张开嘴,它立刻就会蹦出来,我的一只手紧紧的扣着门把,另一只手抚着心口处,我当时有瞬间的呆滞,各种可怕的念想迅速的窜过脑海,
我不敢移动,深怕惊动了门内的不明物。可惜,理智很快就回到了我的思想里,既而,愤怒随即取代了恐惧,真是受够了,今天是怎么了,我是每个人的炮灰吗?文萱是朋友,我
需要迁就,沈铭辉是上司,某种程度上,我需要忍耐,可里面的是什么人啊?今天,我真是受够了。
我还算客气的敲了敲门,“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理由,拿杯子砸我根本毫无道理,我要进去拿回我的东西,等你道完歉,我会立即离开,我很正常,决不会陪一个疯子三更半夜在这发神经,我现在要进去了,有什么没砸完的,趁现在门没开快砸。”
我把耳朵贴靠在门上很认真的听了听,门里没有动静,我轻轻转动着门把,“我进来了,不准砸东西,我拿完东西就离开,会很快。”门打开了,除了脚下碎玻璃被我无奈的踩踏发出悲鸣外,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我要开灯了,不准砸东西哦,要砸趁现在,请避
开门边的位置,因为我在门边。”我听见空气里传来了一声叹息,我想,这是默认吧,我打开了灯,室内瞬间清明了起来,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在整个室内搜索。
除了门边的一地碎片,我看到了宇文萱下午的成果,整个办公室干净明亮,桌椅整齐的排放着,黑板擦洗得透着反光,那排落地窗的艳红色窗幔此刻隔绝了我对它的评审,但它一定是我想像中的干净。当然,那个背对着我站在艳红色窗幔前的背影根本不容忽视,他的下半身被沈铭辉的超大型办公桌挡着,我只看到一件黑色西服松垮垮的套在明显瘦弱的身上,手抱胸,整个身体倾斜在沈铭辉的办公桌椅上,那背影让我感到熟悉。我在我下午坐的小桌上没有看见我要找的笔记本,一定是沈铭辉扣下了它,“我的东西不在,现在你道歉吧,你道完歉,我就走。”
无论多么愤怒,我还是不敢走近,我依然站在门边,近似可笑地防备着他如果发火,又想砸东西的时候迅速的逃跑。对方没有反应,我极力压制的火气急速上升,“我今天很倒霉,心情很不好,刚刚又很莫明其妙的被你用杯子砸,要你道歉并不过分。”
“你干吗不说话,心情不好是你的事,干吗拿我当炮灰,下午,我已经当过一回炮灰了,现在,你必须道歉。现在的人真是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都是谁呀!”
依然没有反应。
“你是谁?钥匙从哪来?不是秘书处的人最好不要这么嚣张,快道歉,道完歉,我立马走人。”
“我其实不是个喜欢认死理的人,但今天,我是受够了,你不道歉,我会觉得今天一天过得很委屈,所以,算你运气不好,你今天非道歉不可。麻烦你快点。”
有反应了,我又听见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宇文说你安静随和,看来她并不完全了解你。”那雕像开口就是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宇文……”我喃喃的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瞬间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整个学校只有一个人这样叫宇文萱的名字,所以,他有这里的钥匙,所以他一开始会对我砸杯子,还叫我滚出去,是他,一定是他,难怪,他的背影让我觉得熟悉,难怪。
我一个箭步冲到了那背影的前面,一堆本欲出口的责难,在对上那双布满血丝,又明显疲惫的眼,泪痕尚未干涸此刻狼狈难掩的脸,瞬间化作了震惊和关心,我听见了自己轻柔的声音,“你怎么了?”我的多得泛滥的同情心,唉!
他没有别开脸,反而冲着我笑了笑,那笑多苦啊,那么重的揪紧了我的心。
“文萱她们找你找了很多天,你去哪了,他们知道你回学校了吗?我去告诉他们你回来了,好不好?”
“我没事。”
“可他们都很担心你。”回答我的又是那苦苦的笑。
“没关系,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他没有说话,我想我是该走了。
“好吧,我还是离开吧,你需要清静,我知道。”
我有些落寞,虽然并不熟悉,但其实我很想留下来,面对那样深重和明显的哀伤,我最初的愤怒早不知跑哪里去了,我有时真拿自己没有任何办法,无论我有多么想让自己表现得淡漠,太容易冲动和心软依然是我最大的弱点。我又走回门边,小心的捡拾起玻璃碎片放入垃圾桶里,“如果,可以选择,有很多人在遇到困境和磨难的时候都曾经希望自己从未出生,或者在现状下毫无牵挂的死去,那样的话,现在所有的烦恼都将不会存在,可
是,希望有什么用呢?出生了,存在着,有了牵绊,也许,你会说,可以放弃啊,可以漠视啊,是啊,看上去,每个人都有那样的权力,事实上,人的生命并不完全属于自己。我
就曾经怨怼过,可是,怨怼又能改变什么呢?除了,加重心里的负荷,除了让原本悲哀的一切更加悲哀,又能改变什么呢?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我或许没有任何的资格说什么,但就我知道的,你至少目前还拥有班导的信任和赏识,拥有文萱和沈铭辉真切的关怀,人,并非一无所有的时候,又有什么可真正绝望伤心的呢?”说话的时候,我的手不小心被碎玻璃扎到了,那疼痛并不剧烈,但仍让我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
“会关心人了,看,最起码你的心还是暖的,我没事,我走了,早些告诉沈铭辉和文萱,你的情况他们是真的担心。”
“我没事。”
他的话,让我的心里闪过一阵狼狈,我在担心他吗?“我只是不想文萱她担心。”我
给自己找了一个完美的台阶。
他没有再说话,依然站在我进门时他所站的位置,对话停顿了下来,我意识到我该离去了,所以,我转动门把,道了声:“别太晚了。”毅然走了出去。
“留下,陪我一会吧!”在我要带上门的那一瞬间,我听见背后响起这样的请求。
“什么?”我有些错愕。
“留下,陪我一会吧!当然,你可以走。”
读者啊,我怎么会走呢?无论是为了满足内心的好奇还是为了抚平内心里的担心,我都不可能在他这样请求的时候说出“不”,他是骄傲的,即使他有一天完全的困顿,他都会是骄傲的,所以,他的请求是珍贵的。我停止了带上门的动作,但并没有高兴雀跃的直跑到他的面前,我的手依然握着门把,我想,我应该趁这个时候,为自己争取些权利,是的,就是这个时候。于是我开口说:“我会留下来,可是我们得说好,这次,是你让我留下来的,所以,我算是客人,如果,我在即将开始的陪伴里,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不可以对我砸东西、不可以象沈铭辉那样对我乱吼,不可以随便的按照你的心情让我离开。”那个背影没有动,但我仍然听到了那几不可闻的叹息,“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于是,我带上门走向他。
我走到他的身边,学他一样,双手抱胸,两腿伸直,身体的重量斜倾在身后的办公桌
上,我看了看他的侧脸,发觉他没有立刻说话的打算,于是,我开始一边研究眼前艳红色落地窗幔的花色,一边期待他能先说些什么,可是,真是很可笑的,对一樽雕塑怀抱希望
的我真是很可笑的。
“我要把窗帘挂上,我答应你留下来,并不是为了和你一起当雕塑的。”在发现我的研究近似愚蠢的时候,我拉挂好那艳红色的窗幔,立即,和学校一河相隔的居民区里万家灯火的景象跃入眼中,“那些灯光多漂亮,一格一格的,晕黄晕黄的,让人觉得温暖,一时间想家的念头会变得浓烈吧。”
他很赏脸的把眼光对上了那一片灯光,可惜,我从他的表情里根本没有发现任何感性的东西,他盯着那些灯光,只是盯着,慢慢的,慢慢的他的眼神里涌现出一股情绪,那情绪是汹涌的、澎湃的,但却是我无法解释的。
“我今天的心情也很不好,虽然理智上明白这样的幼稚,但心里因为那该死的家伙还是很生气,我气得晚饭都没怎么吃,但是现在,我的心情好多了,有些想吃东西了。你呢,
你晚饭有吃吗?”
他没有回答,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根本就没有
吃任何东西,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无论是谁都有悲伤颓丧的权力,只是,不要太久就好。”
最后我只能这样说。
“温暖,你总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美好吗?”他开口了,但是话让我有一分钟的摸不着头脑。
“不,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丑陋的人和污秽的事,我不是温室里不解世事的花朵,
可是,我不会在那些丑陋和污秽直白的摆在我面前前,让想像和猜测去给任何人任何事贴上那样的标签。对于我在乎的人我会给对方解释的机会,对于我在乎的事我会给事件本身缓冲的时间,虽然,我的定性还不是很好,但起码,我的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实际中我也一直努力这样做着,尽管有时做得不好。”
“我知道,你的这种想法,只限于对方和你之间,一但对方伤害到你身边其他你所在乎的人,你的反击我见识过,狠绝而尖锐。”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地上,一只腿屈着,一只腿完全伸直,我看得出,他的情绪有了缓冲,这是我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样的话题,只要能让他暂时远离深浓的哀伤,我想,我都愿意去做。我也学他一样,抱膝坐在了地上,他仍然看着对面的灯光,眼神比刚刚清澈了一些。
“是吗?”
“是的。”
“或许吧!现在,好点了吗?”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谢谢。”这是他的回答。
“那么,现在,可以谈谈你的心事吗?文宣告诉我,你旷课很长时间了,并且是不告而别。问题很严重吗?”
“宇文萱,复姓宇文,单名一个萱,你知道吗?”
“知道。”
“现在的你和宇文口中的你,似乎相差很远。”
相差很远?那是必然的,文宣本就不如她想像的了解我,他似乎没有刻意忽略我的问题,但很明显他也不是很想回答那样的问题,他顺着他的思绪继续着他的话,“你知道,那一格一格的晕黄里,除了你眼里的温暖还有些什么吗?”我迷惑的神情让他的嘴角轻轻的抽dong了一下,“沈的话是对的,你和宇文是完全不同的。”我的神情更加迷惑了。
“不过,那些不重要,现在让我来告诉你,那里面还有些什么吧。你看见那格灯光了
吗?那灯光下面或许正有人徘徊在死亡的边缘,他无法停止痛苦地呻吟,迫切的渴望死去,但家人乞求他能活着,完全忽视他本身的意念,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疲惫和焦躁,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在摇篮里舞动着手里的铃铛,并发出纯净的笑声,明天会怎样呢?也许那孩子就会被社会福利院无奈的带走,因为没有一个亲戚肯收留无任何遗产做为生活保障的孤儿。再看看旁边那格吧,那灯光下或许正有一个喝醉酒的醉鬼在对她的妻子拳脚相向,妻子无助的蜷缩在地上,孩子冲了过来抱住他的小腿乞求他清醒,可他怎么可能清醒呢?可怜的孩子被母亲护在身下,母子两人不停的乞求酒精快些麻痹酒鬼的意识,让他们可以喘息,他们甚至在心里诅咒他能就这样醉死在酒精里,时间持续着,痛苦持续着,也许明天那格灯光里,会有两个解脱的人,无助但快乐的忙着丧事。也许明天妻子终于无法再忍耐,或许死亡或许离家,孩子无辜的眼里心里从明天开始将充满眼泪。再看看这边的格子吧,会有些什么呢?或许那里正有一对吵闹的年轻夫妻,互相谩骂,互相扭打,互相厌恶甚至憎恨,以往的甜蜜成了最大的讽刺,他们都在后悔自己年少轻狂的冲动,也许明天,那格子里什么人也不会有了,那里会成为两个人都极力想摆脱的污点。又或许……”
“这一切只是你的想像,我刚刚就说过,我不会让猜想和想像主控自己的意志。即使
一切如你所说,那又怎么样呢?”我的打断使得他转过脸看着我,那眼神里有明显的困惑和诧异。我迎视着那目光,继续着我想说的话,“看东西的时候眼睛看到的其实非常有限,
可是很多人都习惯性的愿意让看到的左右自己的思想、意志甚至言行。”他的眉挑了起来,目前,我还无法断定它所要表达的意思,所以,我的心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接着说:“来看看你的第一格吧,一径的渴望死去完全忘却幼小的孩子或许很懦弱,无法理解自己的处境一径的天真微笑或许很讽刺,失落了人心最根本的善良一径的推卸责任或许很自私,可是这是人的本能,对于别人的帮助我们应该心存感激,对于别人的漠视我们应该坦然接受,因为,没有人有义务必须帮你,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他的人生他的活法,我不唾弃懦弱,我不贬低自私,因为我也有懦弱和自私的时候。孩子很无辜,可是此刻的他被毫无真心的亲情抛弃,真的就注定不幸吗?不,是不是?也许等他再长大一些,他会因为生活的境遇而开始奋发图强,开始改变和创造自己崭新的生活状态,他的命运不在你的眼里而在他自己的手里,好或不好,真的有什么明显的界限吗?”
“好犀利的口才,看来沈是挖到宝了。”他的赞扬有一丝讽刺的味道,我现在知道挑眉是什么意思了。
我没有受到他的影响,继续说,“再来看看你的第二格吧,那样的父亲根本不懂责任的深意,根本无法依恋,那样的母亲即使摆脱眼下的命运也无法给予孩子真切的保护,情
况好象是有些凄惨,但一切都会过去,痛苦和悲伤不会永远持续,只要那孩子不被这样的命运或者说不被自己吞噬,有一天他会长大,他会因为现在的一切更加懂得珍惜,因为懂得珍惜他会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温暖的家。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你没听说过吗?”
“在家庭暴力的影响下,心灵扭曲的孩子太多了,你的想法太理想化了。”
“或许吧,但为什么不说你的想法太现实和悲观了呢?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谁也说不清楚,我和你,我们谁也不能用现在的一切评断未来。我们可以想像,可以
推测,但不可以让那些想像和推测影响到现下的生活。也许有些难,但我们都应该努力。”
“还要来看看你的第三格吗?”我说。
“不用了,你一定有更多更好的理由证明你的观点。”
“那当然。”我微笑着应和。
“你仍是温室里的花朵,只是对于随时会出现的雨雪风霜做好了心里准备,你只是坚强并不是生活经历磨砺出的坦然。”
“不好吗?”
“不,我很欣赏。也倍觉珍贵。”
从我进来以后,话题似乎都围绕着我在打转,我虽然极力想让他忘记悲伤就好,但依然感到了一丝不自在。我看了看他,犹豫着开口说:“愿意谈谈你了吗?你不觉得现在应该去见见班导比较好吗?”
“我没事。”
“我知道了。”很明显他并不想谈。
“半个学期过去了,你生活上适应的好吗?有很多新生都有这方面的困扰。”
“说实话,我不太有这方面的问题。我渐渐有些喜欢这里的生活了,一个人完全独立的生活对我来说是件想了很久的事呢。我听文萱告诉我说,你一直都是半工半读,那样的生活觉得苦吗?累吗?或者,那是一份别样有趣的生活。”
“别样有趣的生活?不,至于是否苦是否累,从懂事以来我就不再能够区分这样的感觉了。”看见我困惑的眼神,他笑了笑,“你不需要懂。”他这样解释了他的笑。
一阵响铃传来,晚自习结束的铃声让一时寂静的校园喧闹开来,也自然的打断了我们的谈话,看着窗外校园里三五成群嘻笑着走过的人群,我意识到,我该离开了,宿舍管理员是位五十来岁的大妈,对于晚归的孩子相当严厉,我见识过,说实话,我有些怕她呢。如果我整夜不回去,万一今晚查房怎么办?整夜彻夜不归,明天该怎样和宿友解释。回去,身边的人怎么办?他的情绪刚刚有些平静,我突然离开,又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会不
会再次陷落那份我并不了解的悲伤里,然后,又一下子消失很多天呢?不,我不能离开这里,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宿舍的门关了,我可以晚些时候去教室将就一夜,万一查房,我可以明天请文萱帮我去生活部解释一下,至于宿友们,我可以说在文萱那里过得夜,
文萱要是问我的去处,我就说晚自习后留下想安静的读书,竟睡着了,错过了进宿舍的时间。可是,这样一来,我要说多少谎啊。需要这么麻烦吗?
“你该回去了。”
“那你怎么办?不回去吗?”
“我没事,再呆会。”
“那我就陪你再呆会,别忘了,留下时你答应的,不可以依照你的心情让我离开,再说,我跟看门的大妈很熟,晚归些,没问题。”没问题才怪,我什么时候撒谎就象喝白开
水了。
“谢谢,不过,我真的没事了。”
“不客气,不过,我已经决定留下来了。”
我们互看着对方,一分钟之后,他把眼光又调回了窗外,我看得出他的妥协,去留问题也就此敲定。校园在短时间的喧闹后又重回沉寂,很长的时间里我们只是并肩而坐没有交谈,时间静静的流逝,夜渐渐的深了,我感到了初冬夜里的寒冷,一件外套披到了我的肩上,我看了看他,没有推托,拢紧了身上过大的西服外套。慢慢的感觉到身上暖和了起来,跟着心也变得暖暖的。
窗外,夜倾尽全力的想吞噬掉一切,可是,校园的路灯晕黄的光晕淡淡的洒在小径上,远处,各式的喇叭不时低低的传来,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着属于它们的媚惑。夜,也有它的无可奈何吧!他看着窗外,我偷偷地打量着他,一时间我们都陷在自己的专注里,沉默掌握了主旋律,却已听不见最初的疏离。
“你准备一直这样坐着吗?”我轻轻地问。
“不好吗?”他淡淡地答。
“不是不好,只是感觉有点,呵,有点傻。”我冲着他极不自然的笑了笑。
“是吗?”
“算了,我唱首歌给你听听怎么样?绝对的原创,词我前几天刚写的,曲嘛我可以现谱。”我站了起来,把外套披回他的身上,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不过,我的歌喉很是有待提高,你要相信,这绝对不是谦虚。你想听什么版本的,可爱版,摇滚版,还是凄美版?”
我的话,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他又挑起了那双剑眉,所幸这一次似乎不是讽刺。我很
高兴我的提议吸引了他,可是,我的歌唱,唉,我自己知道那有多么的糟糕,不过,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打破沉闷气氛的方法,无论会发生什么情况,我都得试试,他一直这样闷坐着,我的心也开始变得闷闷的,如果我的陪伴是多一个人陷入惆怅,多不值。“我看还是摇滚版的吧!”说着,我凝聚好身体里所有的勇气,脑子里开始认真回想电视里曾经看过的摇滚歌手的演唱。
“我知道我的忧伤来自哪里,我有我摆脱的方法,我知道我的自负起源何地,我有我沉溺的理由,喔,统统走开,喔,统统走开,即使是小丑我也心甘,只要我能活在自己的世界,喔,统统走开,喔,统统走开,即使是小丑我也心甘,只要我能活在自己的世界……”
我很卖力的吼着,甚至夸张的拿着扫把几乎趴在地上的卖力嘶吼,这哪是我前几天写的什么词根本就是现场糊掰的嘛!不过,看到一直阴郁的脸先从惊愕既而完全笑开,我得
到了最好的嘉奖,我想,我愿意为他脸上绽开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心甘情愿的牺牲全部的形象,心甘情愿的为它的绽放向全世界撒谎。
吼完了,我有些喘的坐回他的身边,“差劲的演员,差劲的表演,演出完全失败是不是?”我笑着问。
“不,很成功。谢谢。”他的笑仍然挂在脸上,他的眼睛里已不再有之前的阴霾,盈盈的笑意充盈着它,我看着,在心里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需要我礼尚往来吗?”他突然说。
“唱歌吗?你是说,为了回报我刚刚的演出,你愿意也为我唱一首歌?”他对我的疑问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当然好啊,为什么不要,当然要,当然要,快唱,快唱,随便什么歌,快唱来听听。”我高兴的几乎有些忘形,一边拽着他的胳膊推他站起来,一边呵呵的笑个不停。
可惜,他那样的人,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有我那样的自我纵容,他没有责备我的忘形,只是含笑的看了我很久,久到,我意识到自己的忘形,他才掉转过头,既而开口说,“很久以前,我很小的时候,常常听到一首歌,唱歌的人总喜欢傍晚时分穿着一身白衣坐在轮椅上,静静的呆在我家附近的羊肠小道旁,她的眼神永远眺望着远方,小时候我常常不太敢靠近她,但又很喜欢在不远的地方陪伴着她。大多时间里她是沉郁的,不过,她也有心情很好的时候,那样的时间里,她的脸上总有我看不懂的神秘笑容,也只有那样的时间里,她会注意到我,会纵容我爬上她的轮椅,让她抱在怀里,她的怀抱其实并不温暖,但我是喜欢的。那样的时间里,我总很乖,静静的赖在她的怀里静静地听她唱歌,而歌永远是同一首。很多年了,即使不再能坐在她的轮椅上,不能再赖在她的怀抱里,但我永远在怀念
那样的时间。哦,偶尔,她还会亲吻我的额头,吹拂在我脸颊的温热气息,是我唯一可以感到她是活着的、尽管那唇冷冷的,可是她是活着的,活着的……”
“叶涵,叶涵。”我使劲拍打着他的胳膊,他的神情让我微微感到害怕,我倾尽全力想唤醒身边人明显已陷入不知名回忆的意识。
“哦,对不起,你看我,我没事,想听听那首歌吗?”
一时间,我开始犹豫。明显,他刚刚描述的记忆并不快乐,而那首歌却能让那不快乐
的记忆鲜明起来,如果是那样,事情重新回到原点,那我从进来到现在,又都在做些什么呢?唱歌,我想了一个什么样的馊主意啊?
“我没事。”
“啊?”我的思想突然被打断,一时间我有些反映不过来,明白他在说什么后,我语带怀疑的说,“真的没事?三更半夜,突然发现身边唯一的同伴神游不出,那感觉很恐怖,你能保证,我不会再一次被抛弃在那样的境遇里?”
“我没事。”这一次是保证的语气。说话的同时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发,我惊讶的抽气
声打破了那瞬间的魔咒,他的手迅速的抽回,尴尬的别过了脸。“还想听吗?”
“哦,当然,快唱,快唱吧。”
“你的笑容很美很美,请承诺我会永不改变,相信吧,离开多远我总会回来,请承诺我会捱过等待,丁香的季节到来,我会为你采摘,我会为你编戴,相信吧,离开多远我总会回来,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园,有你的地方才有快乐可言……”
他唱歌的声音和说话时的声音不太一样,我想,那是因为歌里充盈着感情吧,那是一首快乐的歌,歌词简单直白但充满情感,我打着拍子,很认真的听着那几句简单的歌词一再的在耳边重复。
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样的画面,他一再的重复地唱着,歌词写得稚气而快乐,但他的泪一滴一滴的串成线从盈满哀伤的眼眸中滑落,他唱得专注,泪流得专注。我一时间显得有些无措,最后,我放弃了先前所有的努力,我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轻轻的拥他入怀,歌声停了,毫无压抑的哽咽从我的怀抱中传出,那一刻,谁还记得男女有别,谁还想到这样的举动多么的不和宜,早忘了,我抱着他,轻轻的拍抚着他的背,我什么话也没有再说,更无意想方法转移他的悲伤,我只是抱着他,我想那是那个时候我唯一能做的,也是他唯一想要的。
那晚,他在我的怀里哭了很久,我记得,从我抱住他开始到我早上一个人从沈铭辉超大型办公桌旁的地上醒来,我们始终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话。直到两年后话剧公演失败发
生的时候,我才明白,那天,是她母亲去世的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