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现在这样……活下去?
驴打滚并不是术士。他各方面的知识都懂得一些,不,似乎没有什么是他完全不懂的,并不是说博学多才,而是涉猎极广,而且基本都能够学以致用。与其说是专才,不如说是通才。
回想过去,他好像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兴致很好,走到哪里都能够发现有趣的人事物,就好像世间是个巨大的游乐场,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好玩的,没有什么灵魂是不值得欣赏的。
他一直都活得兴致勃勃。
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她举起屠刀?哪怕是不相关的人,他也不会残忍对待,更何况,是喜欢的人,是准备携手一生的伴侣。
凤殊闭上了双眼。
她无法想象他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他做出连他自己都难以承受的违心之举。爱或不爱已经是次要的事情,无缘无故杀害一个人,从一开始就是违背他本性的方式。
难道他遇上了那些邪恶的术士,拿她的性命要挟他去做些通敌叛国丧尽天良的事情?
慧山曾经一语带过,告诫她遇到能人异士要态度恭敬,不管是性情正直的、亦正亦邪的或者心性扭曲的,术士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性情乖张。普通人哪怕不能做到毕恭毕敬地顺从,也要敬而远之地旁观,保持距离才最好。因为术士绝大多数都懒得理会旁人的眼光,更别说介入普通人的生活。
驴打滚跟她一样是江湖人士。比起老百姓来,他们的确要更不普通。但比起有权有势有财有貌的那些财富通天权势滔天的家族,比起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能术士,他们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他也许会遇上那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但他真的不太可能会去主动招惹对方,更别说是惹恼对方,引起别人的杀心。
他没有随身武器。不,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是他的武器总是信手拈来,身边有什么他就用什么,一片叶子,一根树枝,一个雪球,甚至于一勺水,一捧灰。
他武功极好,好到各家杂学都相当精通,以至于她从头到尾都看不出来他最擅长的是哪一家,从头到尾都猜不出来他到底师从何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来自何方将去何处。
他突然出现后,便一直陪着她。那些年,他偶尔也会中途离开,但都很短暂,三五天,最长也不过季余,相识相知以后,他和她从来就没有真的分离过半年以上,从来就没有过一个月都不通音讯,完全失去对方的消息。
他从来也不问她的来历师承。所以她也不问他的。只是一路观察,一路猜测,一路欢声笑语。朝夕相对,私定终生。
凤殊徐徐的吐出一口气。
都过去了。
不知道他在那边是否还活着?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他是不是依旧恣意潇洒纵横江湖?
她很好。活了下来,有了弟弟,有了孩子,有了亲朋好友,有了这一生都无法完全看尽的天下。
现在还能平和甚至略带欢喜地想起过往的种种,想起他对她的好,想起她对他的痴,想起岁月终究不曾真的完全辜负了她。
凤殊再次低低地笑了出声。
他是她的初恋啊。
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初恋?
他会过得好的。就像从前一样,他一直是自得其乐的人,一直是入得红尘也出得红尘的人。
“你该不会是想起了跟小临恋爱时候的那些趣事了吧?想得这么入神。”萧崇舒揶揄道,“这副模样,完全就是想起了心上人时候才会有的表情。说实话,小临谈恋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他这么别扭的性子,估计谈个恋爱也是别别扭扭的,没少折腾你吧?”
鸿蒙再次吐槽,“他还真当君临是他的一部分自我啊?真是个怪人,话题总往君临身上凑,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凤殊回过神来,淡笑,“你想太多了。萧崇舒是萧崇舒,君临是君临,你们是不一样的人,就算再一见如故惺惺相惜,那也是两个人。”
萧崇舒闻言失笑。
“你以为我是故意逗你玩才这么说的?看在你是小临的另一半的份上,才特意跟你分享一番的。要是还在联邦,我没空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情琢磨这些东西。”
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我很荣幸。如果回到天极星,你能亲自跟他谈起这些,他也会觉得荣幸的。”
“啊,小临啊。”
萧崇舒拖长了声调,视线停留在上方的云枕兽群上。
“难咯。说句可能会得罪你的话,后来在军部再遇见他,他看起来就像是死了一样。有个词怎么形容来着?啊,行尸走肉。对,当时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个死去多年的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他蓦地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好就好在偶尔他会突然爆发一下,找人打架之类,不分男女,下手凶狠得分分钟要人命,可惜我那时候没空,要不然也想要跟他练练手。”
凤殊当然知道。据说君豪还有他的那个丛欣表妹也被君临揍过,两个人差点当场就死了。原来苗头是从年少时候就已经在公开场合表露无疑了。
“小九你全名叫什么?难得遇见了一个知根知底的人,你怎么不像一般人,欢天喜地地自己主动竹筒倒豆子,将有的没的的事情都跟我说了?尤其是孩子跟配偶,百分九十九的女人都三句不离口的人,你居然一句都不提。我问一句你也不见得回一句,这样谈话很难进行得下去,你不觉得这样不利于培养感情吗?”
“凤殊,别理他,我看这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一本正经的,实际上藏了一肚子的坏水,老八卦别人的隐私,也不知道计划着什么。”
鸿蒙越来越不耐烦萧崇舒的话语了,在她怀里拱来拱去。
他突然笑了起来。
“这家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孩子找|奶|喝?”
“你才找|奶|喝你全家都找|奶|喝!”
鸿蒙炸毛,飞快地蹿起来,一爪子挠出去——萧崇舒只抬起了一只手,便精准地捏住了小家伙的后颈。
“哎呀,还是个浑身长刺的幼崽啊,说话奶声奶气的,真是可爱。”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怜没人爱!”
鸿蒙死劲挣扎,在他手里晃荡着,不断地想要去挠他,但却始终不得章法。
“小家伙,说我坏话可不行,就算小九不介意,小九的配偶,崇拜我的小临,也会揍你屁屁哦。”
“关君临什么事?我是凤殊的……你居然套我话?!无耻的人类!!我诅咒你你你……”它想了几秒钟,才接上了话,“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以后有喜欢的人也追不上一辈子都打光棍!”
“哇哦。”萧崇舒露出了一个害怕的表情,“你这是跟凤殊学的,还是自己天赋异禀?气势全开啊。”
“关你屁事!放开我,要不然我揍你!!”
“回来。”
凤殊此时还真的有种面对熊孩子的感觉。
“他故意开你玩笑呢,你能不能别这么配合?”
她站起来,走到萧崇舒身边,弯腰探出手去。
他倒没有为难她,任由她将鸿蒙拎走了。
“这小家伙脾气可真大。我猜你的名字是特殊的殊?宠物种类都这么特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特殊压根就凑不到一起去。”
萧崇舒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看来我也能沾一沾你的光,黄婆卖瓜自卖自夸一番,以后要是有人说我是个普通人,我得强而有力地反驳说我是特殊分子。”
“想得美,明明就是个普通人,还想要……”
鸿蒙吐槽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凭空消失了。
“咦?”
萧崇舒猛地翻身坐起来。
“它还会隐身?藏哪去了?你的识海?”
凤殊无奈。
这人太敏锐了。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只是想着一定要让它进去,然后它就真的第一次被她主动送进识海去了。
“还真的是啊。”
他双目炯炯,“它叫什么?到底是什么种族?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类型,像个白团子,看着没什么杀伤力,但气场还是很强的,有什么必杀技没有?有机会一定要见识一下才行。它是认你为主了?据我所知,高等兽族只有自愿跟随人类,才能够契约成功。”
“这是我的私事。”
凤殊实实在在地翻了一个大白眼,“如果你真的是天极星萧家的萧崇舒,麻烦适可而止。我怕太无聊了,我会忍不住睡过去。”
萧崇舒哈哈大笑,凤殊肩膀上的阿镇终于不安地动了动。
她伸手拍了拍它的肩膀,“带它们玩去吧,别走远了,转悠个一两圈就回来。要是找不到我,就直接找刚才那艘星舰。”
它听懂了,咕噜噜几声,便带着阿占他们展翅而去。
“你是不是跟动植物特别有缘?我以前认识过一个女人,她有一双跟你非常像的眼睛,外貌倒是一点都不像,气质也不同。她非常的冷,真正地看着人的时候,眼珠子像是永远都不会转动一样。我最初认识她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要被她的眼神冻僵过去。”
大概意识到自己有些歪楼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沾染的灰尘,“她虽然整个人的气质都冷得跟一坨冰似的,但非常喜欢动植物,精神力也似乎天生就能够跟动植物交流,知道它们有什么特点,要怎么长才能长得好,那些会动的,大凡是智商高的都会想方设法跟着她。不会动的,也会在她靠近的时候突然开花结果,甚至将自己的精华吐出来给她用。”
“他撒谎。不可能有这样的人。除非是结契者,否则我们兽族才不会这么笨,植物也不会,以为精华是随随便便就有的东西吗?也不知道是自己天真无知,还是把你当做小孩来哄。”
鸿蒙现在是跟他扛上了,不管他说什么都要在识海里碎碎念。
凤殊倒觉得有这种人的存在。毕竟大千世界,原本就光怪陆离,连她这样的情况都出现了,非但兽族进入她的所谓识海居住,就连身体内不知道地方还孕育了一个所谓的小世界,里边什么情况她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作为根基的却的确是时光星。
而时光星,原本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星球。
“你喜欢那个冰公主?”
“哎?小九你不错啊,这么上道。”
他咧了咧嘴,像是自嘲,“这个绰号不错,我以后再见到她就这么喊她好了。冰公主,哈哈,冰冰凉,彻骨寒。”
鸿蒙大喜,“我决定了,一定要喜欢他口中的那个女人,看样子让他吃过无数憋,一定像好人你一样是个好人。”
凤殊更多地却是惊讶,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真的被她说中了。
“啊,是这样,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解开了就是一笑泯恩仇,解不开的不是成了仇人,就是成了夫妻。我可不想要当她的仇人,她战斗力太强了,一只手就能够碾压我。”
萧崇舒非常光棍地承认了,眼角眉梢都是欢喜,“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老逗着你说话了吧?一方面的确是因为小临的缘故,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难免就话多了些。
最要紧的,是因为你跟她的眼睛实在是太像了,我最初见到你的时候还晃了一下神,以为她伪装或者说是以本来面目再次出现了呢。结果一说话你就露馅了。她从来就不爱搭理我。也不对,是不爱搭理任何人,就好像恨不得活在真空里一样。”
说到这里,他像个疯子一样笑得停不下来。
“好人,他是不是不正常?笑得这么用力,内脏都要爆掉了。”
“你想多了。他应该是想起了那个女人,估计是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所以才忍不住。”
可惜凤殊猜错了。
“抱歉。真是要疯了。”
他好不容易才终于停止了大笑,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跟她说话她不搭腔,跟她握手也握不上。她有的是本事让我无法近身。
人生第一次见到一个这么合心意的,我可是厚着脸皮追了她好几年,她总想要把我当空气,我偏不如她意,每次都找她打架,然后每次都被她揍个半死。那几年,我的实力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突飞猛进。恋爱没谈上,实力倒是练出来了,后来一直到我彻底从联邦消失,平辈的就没有任何人超越过我。”
“然后?”见他谈兴正浓,凤殊顺着他意往下问。
初恋总是美好的,哪怕结局并不尽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