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为躲避铲子闪离厨房,正好撞到听见声音迅速赶来的唐岩。
“……”
听完军团长的讲述,唐岩方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藏锋绑好船尾甲板堆着的泥沼蟹尸体回到船舱,准备到厨房烧壶热水沏茶,哪里知道正好看见副团长救回的女孩子悬着两只脚丫坐在靠近橱柜的餐桌上,偷吃佟怀玉送给他们的鱼酱。
藏锋当然不会像对待窃贼一样对待她,只是说了声:“你醒了”,又对过道那边睡午觉的厨子喊了一句,让他把一直在电磁炉温着的蟹肉汤端过来。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份好心换来了铲子、勺子、筷子……幸亏厨刀在王将军的灰皮包裹里收着,不然天知道会演变成多么惨烈的对抗。
唐岩递给他一个“好可怜”的眼神,迈步走进厨房,看向右手攥着铝盆,随时有可能丢过来的女孩子。
她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警惕与畏惧,眉心积着些燥意。
“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
女孩儿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往旁边扫了一眼,视线突然定格,眉宇间的燥意与疯狂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扬着的右臂慢慢放下去,铝盆消失在餐桌那边。
王将军眼都瞪圆了,回头看了藏锋一眼,意思是感情着两人真看对眼儿了。
她从天空落下的时候,唐副团长只是看了一眼便挺身而出,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入海救人。
现在她醒了,只是一次对视便卸去所有心防。
藏锋没有说什么,扯着王将军的后衣领把他拉出房间。
唐岩无视身后变化,把厨子带过来的铁锅端上餐桌,从旁边的橱柜里拿出一只碗,又洗干净落在地上的勺子,盛了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蟹肉汤放在女孩儿面前。
“趁热吃吧,凉了对身体不好。”
不知怎么的,看到她清丽的面庞,生活带来所有急躁、戾气、烦闷、憋屈,全都一扫而空,只想让时光走的慢一些,心思缓一些。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移开过,随着他的动作起伏,随着他坐到对面停住。
咬掉一半的面饼落在桌上,蟹肉汤的热气迷蒙了她精致的眉眼。
啪嗒,啪嗒……
有东西掉在桌上。
她弄丢了眼泪。
“你怎么哭了?”他刚问出这句话,脑海骤然闪过一幕画面。
啪嗒,啪嗒……
同样的声音,同样有东西掉在地上。
不同是的是,掉在地上的东西有血滴,也有眼泪。
他抬起头来,看到一张满布泪痕的脸。
她说着什么,用激动而夸张的神色说着什么,但……什么也听不清。
画面来的快,去的也快。
痛楚得到缓解,他用手在额头抹了一把,湿漉漉的,流了不少虚汗。
不知何时女孩儿握住他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
“对不起,我记不起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唐岩很清楚这些记忆碎片来自身体的原主人,但是那份感触却像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样,真实到分不清谁是本地土著,谁是异时空的穿越客。
“你是不是认识我?”
女孩儿的手缓缓缩回去,望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凝重,慢慢地有疑惑与挣扎在眼底浮现。她的脸突然变得很苍白,嘴唇开始颤动,五指越扣越紧,一脸痛苦表情。
“别想了!别想了!”唐岩很快反应过来,用力抓住她的手。
女孩儿闻言惊醒,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起来有些虚弱。
“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呢。”他自嘲地笑了笑,放弃想要通过女孩儿了解自己过去的想法。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女孩儿摇摇头,看着他笑了。
她的脸色很苍白,但是笑容很惊艳,阳春白雪一般。
“你叫什么?”唐岩问出这个问题就后悔了,既然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同样失去记忆的女孩儿又哪里能够记住自己的姓名:“我现在的名字叫唐岩。”
女孩儿没有说什么。
“你……不会是不能说话吧?”
女孩儿的表情不见反应。
他心想果然如此,她不仅失去记忆,还是个哑巴。
便在这时,一个有些柔弱的,清甜的嗓音飘入耳廓。
“采薇……”
他猛地抬起头来。
“采薇。”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大了些,名字清晰了些。
“采薇,你叫采薇……你可以说话,你不是哑巴。”唐岩很高兴,高兴的有些语无伦次。
幸亏藏锋拉着王将军早一步离开,不然看到唐副团长现在的样子,厨子很可能吃惊到把舌头咬下来。
咕咕咕……
女孩儿的肚子开始抗议。
唐岩哑然失笑,把蟹肉汤往她面前推了推:“先吃饭吧,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嗯。”采薇答应一声,用筷子去捞碗里的蟹肉。
这时唐岩做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动作,也可以说是不走心的,下意识的肢体反应。
他伸出手去,把她垂在眼前的发丝拢到耳后。
采薇没有动,不断往嘴里送着蟹肉,吃的滋遛滋遛做声,像一个饿了许久的小猫。
他看着她惹人怜爱的样子,心头的暖流盈满而溢,唇角微微翘着,眼睛微微眯着。
即便没有完整的记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是融入皮肉,沁入骨髓的那种熟悉与亲切是那么真实,没有一点虚假的成分。
唐岩知道,她对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来讲一定是很重要的人,重要到连时间与记忆都无法磨灭那份触及灵魂的联系。
他定定看着她吃饭的样子,看了很久,直到女孩儿用手擦掉嘴角粘的酱汁与汤水,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采薇吃饱了。”
说完这句话她走到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唐岩把准备好的湿毛巾递给她。
她接过来擦了脸与手,很随性地侧身倒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腿,从下面望着他下巴细密的胡茬。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唐岩点点头。
采薇说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不知道,就是想要道歉。”
“没有回忆还能记住要跟我道歉的事情。”唐岩笑着说道:“你一定欠我很多钱。”
“嗯。”她伸出小手,摸着他有些扎手的的胡茬,咯咯笑道:“还是那么硬……”
他抚着她铺满膝盖的发丝说道:“还是那么软……”
“还是”------这个词是回忆特有的颜色。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长时间,好像比一支烟的时间长好多,又像是只有短短一瞬。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过去,脸上残着一抹恬静的笑容。
看来她真的很疲惫,方才不过是饥饿难当,才从沉睡中醒过来,到厨房吃了一点东西又继续酣睡。
唐岩自然不会叫醒她,以最小的动作幅度把她从硬梆梆的餐椅抱起,离开厨房回到起居室,还放到那张床上,然后推开对面小间的门,选择在藏锋上面的铺位躺下。
军团长听到动静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讲,侧过身去面向舱壁继续午睡。
唐岩还以为他会问些让自己难以解答的问题,比如跟那个女孩儿是什么关系,今后打算怎么办,毕竟两个人的表现很微妙,只要是脑筋正常的人都能从他们的互动中得到双方关系不一般的结果。
万幸军团长没有多嘴,不知道是在他人感情问题方面羞于启齿,亦或是想要给他一点时间好好整理思绪,准备一下说辞。
唐岩很清楚这个问题是逃避不了的,他总要跟雷娜、三炮等人介绍采薇,这必然带来一系列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其实很清楚女孩儿依赖的对象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但是没有记忆的他却因为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生出许多莫名情愫,对于这种意识融合他无法改变,只能被动接纳。
原本想着用睡前时间思考一下焦兽背上立的中年男人是什么来路,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是否清楚他与采薇过往关系,可惜他太累了,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白金、泥沼蟹女王、采薇、绝境、星灵模块解锁……
他耗费了太多心力与体力,根本没有机会好好思考关于中年男子的问题便沉沉睡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长,但并不轻松,他做了好多梦。
梦见沉入深渊的自己,梦见笑靥如花的采薇,梦见藏锋、雷娜、夏新、三炮等人,还梦见冷冷看着他的烈手……
当一道从天而降的长剑刺穿胸膛,对面露出冲破黑暗,独属于“仁”的锐利目光,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头碰到了低矮的船板,磕的他呲牙咧嘴,直抽冷气。
伸手往额头抹了一把,湿漉漉的,掌心都是汗。
他看了一眼挂在对面墙上的时刻表,已经是夜晚10时许。
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
他晃晃头,试着让精神更清醒些,低头看了一眼床下,发现藏锋沉沉睡着,气息悠长,鼾声如雷,看起来累得够呛。
咕咕……
腹部传来一阵闷响,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揭开毯子蹑手蹑脚下床,推开房门走出去,到厨房啃了几口凉馒头,又就着蓝海豚肉干喝了口老酒,肚子总算舒服了些。
他没有回到房间继续休息,记得高开从中午开始一直在驾驶舱,比他们还要辛苦,于是打算过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没有,但是当他打开通往船尾甲板的门时,忽然看见星夜下的船舷站着一个人。
黑色的发与蓝色的飘带在海风吹拂下轻轻招摇,月光落在双肩,泛着清冷的光华。
她遥望远方,看细碎的光芒在海波间沉浮,低沉的马达声与潺潺水声组成一首不欢快,有些压抑的废海夜曲。
明前的海风寒意犹盛,才从床上爬起来的他被海风一激,不由的打了个冷战。
然而那个女孩儿穿着单薄,或者说颇为暴露的衣装站在船舷,由着被激浪打湿的海风扑打着身体,不见畏色。
唐岩迈出门槛的脚又缩回去,转身走到采薇休息的房间,拿起床上的毯子,又往水壶里倒进滚烫的开水,拿着它们走出船舱,来到女孩儿身旁。
他把毯子披在她的肩上,又握了握她抓着扶栏的手,很凉,冷的扎手。
“喝点热水吧。”
他把水壶的盖子拧开,递到她的面前。
她抬起双手抱住水壶,冻的微红的脸蛋现出一抹笑容,望向挂在夜空的满月。
“她总是那么安静,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
唐岩知道她口中的“她”是谁。
高悬在天空的月,总是很安静地出现在夜晚,从东方走到西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昼夜轮转,四时无休。
微热的气体从她的唇间呼出,变成细碎的白丝升上天空。
“采薇,你有没有要去的地方?”
“有。”
“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
唐岩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才回过神来,看着月下清冷的海波说道:“你知道焦兽背上站着的中年男子是谁吗?”
她摇了摇头:“我记不起他的样子。”
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到哪里去,跟走出1001号避难所时的他一模一样。
还好,她知道自己叫什么。
还好,她不是一个人。
明明是很熟悉的两个人,却找不到关于对方的完整记忆。
他看着她的脸,心想“咫尺天涯”,就是这种感觉吧。
焦兽背上的中年男子前些日子去美心罐头厂找他,之后在丰岛贝壳楼外相遇,现在看来对方那样做是为确定他的身份,然后才有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
中年男子肯定知道他的过去,甚至有可能是他跟采薇的熟人。
但……中年男子自始至终没有跟他讲一句话,那个人到底有什么打算?
如果对方也是那个支配者所在组织一员,会不会是“仁义礼智信”中的某人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他,才有了接下来的种种?
那么送采薇到自己身边,是出于善意呢,还是出于恶意呢?
出于善意的话,无外乎成全自己与采薇团聚。
出于恶意的话,采薇会对自己不利?
无论怎样,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他跟她的关系很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