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有万家灯火,歌舞升平;而城外却是漆黑暗淡,风声鹤唳。
在距离西城门仅两百步距离的地方,有大片竹林绵延于此。寒冷海风不期而至,只闻得万千竹枝发出窸窸窣窣的泣鸣声。
渺无边际的竹林里,仅余留一片昏暗,是以令人难以准确判断方位。若是不慎误入其中,便是要生生地在林中度过寒风一夜,直直等待第二日来临。而在这临海的姚城地域,若要熬过整晚的海风侵袭,必然对人的身体素质有着极大的考验。
当然,这仅仅是对那些不熟悉此处竹林的人而言。月隐星繁,渺小星子似是被人肆意泼洒着,由东至西,从而铺就出了一片波澜无际的杳杳星云。
而当月亮蓦然离去,已是有人在这片连绵竹林间暗自潜伏,隐而不发。树声窸窣不止,暗色黑影悄然俯身,缓然前进。
他们均是身子紧绷,面色隐没于深黑布罩之下,只余留一双暗藏杀机的嗜血眼眸。
将自己彻底融入了这片黯淡之色中,他们只为等待着那最为恰当的一瞬间。每分每秒都是其血脉贲张的时刻,他们可以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那一抹血色快速在体内蔓延,很快就席卷至身体的每一处,只想着要挣脱这无穷无尽的等待。
如凶恶残暴的野兽张牙舞爪般,只需要远方的人给予他们最准确的信号指示,其便可把所有的蓄势待发尽数爆出。
而为着那无与伦比的杀戮和血意,他们已经等待了许久。
逆着海风而行,他们的脚步已然迫近至竹林边缘,只需不过两百步,便可以来到那西城门之下。
砰砰砰!!!
骤然间,姚城之内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一声连着一声,浓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扩散。顺着爆炸起始点,道道火光即刻而出,只要是与此地相临近的,均是被掩埋火海。
飞阁流丹似是消失在烟霾中,猝然升起的火色蔓延至楼台高阁,更广范围的古木建筑弥散于烈焰火势。一时之间,大厦将倾,人心惶惶。
城里城外,一面是恶火焚身,在劫难逃;另一面却竹影轻舞,狼影啸啸。
瞬间倾颓,广厦难安,周围的惨烈景象不断震动着人的四肢百骸,像是无休无止,已经是疯狂到了极点。
而后,又见一道红艳似血突然爆裂而出,火花张狂飞舞,刺痛人的皮肤肌理,徒剩灼伤四溢。
海风流动,无疑是雪上加霜。它助纣为虐一般,将火势越烧越旺。
这个名为“海城”的地方,已成了承受无妄之灾的牺牲品。
火舌吞吐间,这个被海风围拢住的城池,岌岌可危。
然而信号已至,这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杀戮从未曾停歇其脚步。
耳中闻得此爆炸声,属于杀手的舞台拉开帷幕。那些黑色影子的目光不住地游移在这堵擎天高墙上,现在该是他们行动开始之时。
此刻,高墙之上的守城兵士注意力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所吸引,他们无法不惊心大火临城,更有甚者面上显惊傻之态。
而这种反应,却给了他人可乘之机。兵士们均是急急迈步,看向城内。他们疏忽了看察城门周围的异动,所以也并未发现,已有生人而至。
隐隐闪显的锋利锐芒将要逼近,恨意如鲠在喉,杀机如芒在背。
用着小小伎俩,黑影便是从隐隐道路旁曲折而行,瞬息间便绕过那些身处高城的兵士视野。
不过片刻,黑影们已是从暗道翻滚至高墙之下,其腰间有一闪即过的暗芒流星,只是一瞬便让人不寒而栗。
绳索连着钩弋,跃然而上,最终飞至高墙顶端,其尖刺深深扎在墙体里。
黑影们的嗜血目光里陡然多了些许兴奋,那是猎者看到如在囊中的无知猎物,跃跃欲试般的渴望。
倏忽之间,黑影们借助着自上而下垂落的绳索贴墙爬行,如滑溜至极的泥鳅般蜿蜒而上。他们迅速腾升着,最终轻轻一跃,便是翻身而上,已是身处高城之内。
其速度太过疯狂,已是让人来不及心中惊疑。
如同无声之影,这些突如其来的入侵者无声无息地动作着,滑动脚步,一个贴身而上,便是快速祭出手中薄刃,由后头深深割向立于城头的兵士。
可怜的兵士们连转过身子的机会也无法有,便是双目圆瞪前方,脖间血液喷涌而出。
刃过喉割,他们再也无法发出警戒之言,死于非命。
黑影迅速占领了高城,将其控制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他们面对着城内火光,眼中只剩冷眼旁观的刺骨寒意。
而他们当中,有人轻拍掌心,冰冷出声道:“将那些山匪放入城内,我们需要看一场猎物间相互驱逐的好戏。”
话随音落,已是有人奉命离去。即时将西城大门洞开,引匪入城。
海风的狂盛之势将城内火光越演越烈,泣血迸渐,赤红无边。只见雕栏画栋,碧瓦朱甍,均是被火舌吞吃,已是有燎城的趋势。
西城门肆无忌惮地大开,只见有身形魁梧的山间匪徒大喇喇而至。早在此前,这些人早已劫掠过不少地方的有钱人家,而其中的一些富户,为了逃离这些匪徒的纠缠,离开了从前所居之地。
可没想到就算到了姚城,这些匪徒还是阴魂不散。
只见匪徒翻抢着街市上的东西,而后开始撕扯着周围的人,公然掠夺财物。
匪徒们均是持刀入城,不断对着处于爆炸恐慌中的百姓呼来喝去,一副叫嚣不停的样子,当真可恶至极。
不光如此,其心肠贪婪龌蹉,除了对所见金银玉石均是一番搜刮外,还对所遇到的娇美女子更加是不放过。
一时之间,城内混乱更甚。
无数人群毫无章法地四处奔涌,可见他们脸上均是仓皇不已的神色。
人群由东面而来,本是想到城西躲避着火势,却没料到居然有匪徒在此。有的人躲不过,被那些无赖狂徒给围堵,一时不察便是被对方踹翻在地,身不由己。
眼前之景便是如此惊心,而那月老祠可是在城东尽头,毗邻东城门。在大火之前,无数的善男信女均是在庙祠里头,现如今怕是已经遭遇不测。
一面闪躲着匪徒之流,一面加快速度行进着,我心里已是越发担忧起爷爷婆婆。
我们所住的客栈位于城东区,但不是最东之处。相对于月老祠深受其害,情况已是糟到不能再糟。而爷爷婆婆所在之地还是距离稍远。
但,一切都不能以猜测而定论。
此时此刻,我无法用所谓的判断来劝说自己,不去将这件事情与阴谋相联系。
爆炸开始的那一瞬间,最先被波及的便是之前兵器行与爆竹铺子。而之前我心存犹疑,觉得十分不安。
却不曾想,居然预感居然真的如此。一语成谶,灾难燎城。
目光所及,皆是姚城之内被火光埋葬的惨淡。脚步行进之间,我甚至可以看到有人在断落的梁柱之下,苦苦嚎叫,浑身是血。
繁华景象在一夕之间便迅速倾塌,我无法将现在的境况与刚才的不夜之城相对应。
“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是谁要如此这般,丧尽天良。”我实在是无法接受这瞬间而来的变故。
眼前的画面愈发不忍相看,我有些躲闪着目光。
可那些断壁残垣,破碎人影,就像是扎了根在脑海里,令人越来越痛苦。
很快,我的脚步开始慌乱,竟是跌跌撞撞地爬于地上。
此刻的我甚为狼狈,不断地挣扎在哭嚎的人群里。有人疯狂地拉扯着我,其有些扭曲地在我耳边尖声道:“我的腿!我的腿被压在石头下面!救救我,救救我!”
闻声转眸,我此刻眼神已是有些空洞,久久望着他被截断一半的腿,嘴巴里却说不出一个词。
那人见我如此,神色间愈发怨毒,竟是猛地一拉我的衣襟,直直要将我的头颅磕到其身畔巨石上。
眼见着避无可避,那人就要得逞,我却是被另一股大力向后牵引。
“足足姑娘,你怎会呆在这里!?”
这个声音我识得的,是吴叔。
此刻我整个人变得神情恍惚,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充满焦急的脸庞,不由想到他不是与另一人离开了,怎么还会跑来我跟前呢?
吴叔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疾声道:“足足,快回神!不要被这些东西蒙蔽了心神!”
见我毫无反应,他不由得眉间一沉,便是将我从地上拉起,背扛到他的背上。
吴叔侧了侧脸,对着背上的我道了一句:“你若还是这副模样,你的爷爷婆婆怎么办?”
闻此言,我身子终是微微动了动,声音干涩了几瞬,终是吐字而出:“我…我找不到客栈了…到处都是被毁掉的残破屋子,我真的找不到…”
说完这句,我在其后,更加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却是控制不住地流泪。
吴叔听我这般言语,却是轻轻松了一口气,道:“想什么呢,你爷爷婆婆安全着呢,别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