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东北依旧凉意十足,根本感觉不到夏季的热度。葱绿的树木洒下片片浓荫,知了还未开口,懒懒的蛰居在地下的树洞中。嫩绿的草地上大片野花盛开,鹅黄和嫩粉交织。小溪的冰层终于解冻,清澈的水流中不时可见几尾小鱼。
朝蘅终于回到了张家。张海欣率先一步去了张瑞梧那里,只剩她一人背着东西慢慢走在张家偌大的建筑群中,凭着记忆寻找自己所住的琉璃阁。
一声怒喝吸引了她的注意。
“叫你不说话!你这杂种!”几个小孩子围在一起,似乎正在欺负人。他们稚嫩的嗓音说出的却是恶毒的话,在寂静的张家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被围在中间的孩子很瘦小,蜷缩着沉默着,被无情地踢打。
朝蘅抿了抿唇,却没有过去阻止的意思。
在弱肉强食的张家,欺负弱小是很常见的事情。张家的孩子很少有真正包容弱者的,因为背负着沉重使命,只有强者才能存活。她,和张海欣,都是异类。她们不会参与欺凌事件,但是,不到最后时候,她们也不会阻止。通常,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小孩子间的矛盾吧。她叹息一声,刚想转身离开,却猛地一怔。
被围攻的那个孩子,无意间抬头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向来波澜不惊的朝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双眼睛,为何与她的尊师如此相似?!那样的纯净墨色,那样的淡淡孤寂,与世隔绝,沉静得如同结冰的湖面……完全就是缩小版的承烨师父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没了离开的心思,一心只想弄明白为何这个孩子与承烨师父的关系。
为首的那个孩子正想甩一巴掌,然而他的手却被一把包着白布的刀打开了。惊讶地抬头,他看到少女沉静的面容,以及充满威严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他哆嗦起来。那,离家放野的火麒麟大人竟然回来了,还阻止他欺负那个豆芽菜?!
“下次再让我看见,我不会手下留情。”朝蘅皱眉,手腕一翻,用刀背直接把参与欺凌事件的几个孩子抽翻在地。她低头看了看那个挨打的小男孩,犹豫片刻伸出手,轻轻地把他抱起来,不顾他满身泥土弄脏了她的衣服。
小孩子似乎很容易被吓哭。被抽的孩子抹着眼泪一溜烟跑了,那速度简直比兔子他爹还快,直接带起一溜扬尘。
“你叫什么名字?”朝蘅问。
细看之下,她才发现这孩子又瘦又小,大约三四岁的样子,但是很轻,很明显营养跟不上,一看就知道不被重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有那样孤寂淡然的眼神,那样的沉默,像极了张承烨。
“……”孩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空洞幽深。
朝蘅一怔,然后笑了。她总算明白为何他被揍了,原来是不爱说话。呵呵,更像她师父了啊,承烨师父就是这样,不喜欢说话,每当她问了什么无聊问题时,也是这样的眼神。不过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对这孩子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好吧,不说也没事,我带你去洗洗。”她空出一只手摸摸孩子的头发,紫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温柔。
男孩顺从地趴在她肩上,微微皱了皱眉。
琉璃阁。
“哦!朝蘅小姐您怎么会带一个小孩子回来?”青青被吓了一大跳,脸色由白变红又变白,“难道是您的孩子?”
朝蘅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别多想了,我路过偏殿时看他被欺负,就顺手把他带回来而已。”她咳嗽几声,满头黑线,“去,带他洗洗,然后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我应该有小时候的男装。”
青青欲言又止,带着灰头土脸的小孩子下去了。
换下那身中山装,朝蘅穿上一件浅杏色绸裙,披散着长及腰际的黑发半卧在软榻上,拿着一本有些破旧的《本草纲目》翻看。其实她也是头脑一热就把人捡回来了,至于以后该怎么安顿这孩子,她或许需要去找张瑞桐。只不过,为什么她还没看见张承烨?难道他又出任务去了吗?还真是不巧啊,每次她回来都和师父错过,见不到一面。
一个时辰后,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孩子出现在她面前。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她俯下身,语气柔和地又问了一遍。
小孩子空洞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一丝极微小的波动。
“张敬端。”许久,冷冷的没有感情波动的声音才响起。
原来这小孩子叫张敬端。朝蘅放下书卷把他抱到身边的软垫子上,微微一笑。
“你父亲是谁?”她又问了一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孩子和承烨师父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
张敬端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从他记事起他就没有见过父亲和母亲,他见到的,只有张家深深的黑暗与血腥,以及各种丑恶的欲望。
“好吧,你先待在琉璃阁里休息,我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朝蘅动作麻利地跳下软榻,长发用红绸扎了个高马尾就匆匆消失在门口。
偌大的琉璃阁只剩张敬端一人。他低下头,嗅了嗅空气中淡淡的香,稚嫩的脸上没有表情,仿佛被寒冰冻结。坐得笔直的身影透出无尽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