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家里的独子,打出生就锦衣玉食,别人习惯把他们这种出生豪门府邸的人叫做世家子。
小的时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上到爷爷奶奶,下到管家,保姆,几乎没哪一个不是宠着他的。再大一些,渐渐成了父母眼中的混世魔王,能管的时候没人真舍得管他,等到想管的时候,就已经管不了了。
老爷子曾动过把他送去部队的念头,这样不仅可以历练一下,吃一些苦头也能杀杀性子。
为此他妈妈哭了好几天,不停的跟老爷子闹,总算没舍得送出去。
读书一番风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用一些人的话讲,这就投正胎了。不仅书读得好,还长一张漂亮的脸蛋,真是运气得没有天理了。
在他看来,只是旁人那样觉得。运气到底好不好,他却并不那样以为。
有些东西他想拥有,却一辈子得不到。
家里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正坐在车上抽烟。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只说事情多,抽不出身。
被念叨句没良心之后挂了电话,他将指间的烟掐灭,还要赶着做晚饭。
她想吃肉,他便买了新鲜的五花肉,回来给她做红烧肉吃。
本来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为了谁洗手做羹汤。可是有一天真想那么做了,还是义无反顾的学来。加上与生俱来的领悟力,拿手菜已经能做一大桌。
进门的时候她睡在客厅里,冷气开得很大,虽然是夏季。一进门,还是冷风拂面。
他才将冷气调小一点儿,她便醒来了。
见他手里提着袋子,迷迷糊糊的:“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说:“吃红烧肉,你不是说想吃肉。”
她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竟忘记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了。于是猛敲自己的脑袋,有些气馁:“我真是越来越笨了……”
他过来抓住她的手腕。
眼眸里全是疼惜:“谁说你笨了,老早说过的,怎么会记得,我也是看到客人点这道菜,才想起来。”
他下厨房做饭,才一转身。
听她淡淡说:“你骗人,我分明中午才说过……”
他感叹,是啊,他就是在骗她……回过头看她抱膝坐在那里楚楚可怜,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中午说过么?我倒忘记了。”
晚上她吃了很多的肉,口齿不清:“你做饭越来越好吃了。”
被夸张,他倒没有多高兴,一伸手把盘子端走:“行了,吃不少了,晚饭不好消化。”其实不是她食欲多好,只是很机械的在做一件事情。这个女人就像一个偏执狂,无论做起什么,都像一发不可收拾。
要拉着她一起出去散步。她不肯,乖乖的坐在沙发上等八点档的泡沫剧。他只得切好水果,抱着纸抽陪她一起坐下来。
她缩在沙发的一头,穿着浅色的家居服,很小的一团。他能看到她纤细的锁骨,瘦的又小又薄,真像是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
她见他盯着看,转首问:“你晚上不用加班?”
他是总裁,名下有这样那样的产业,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像普通员工那样朝八晚五上下班已经很难为他了,再除去给她做饭的时间,她怀疑,他到底什么时候用来工作?
他看出她的疑惑,笑笑:“我很强悍的,工作效率不是一般的高,只上班时间就什么都做得完。”
她毫不留情的白了他一眼:“你胡扯吧。”
事实上,他真的又是在胡扯。
两集电视剧看下来,她哭的稀里哗啦,大半盒的纸抽都用完了。他坐在一旁见怪不怪。有的时候想不明白女人寻求的到底是哪一种刺激,发泄情绪的方式绝对跟男人不一样。
男人心痛难耐的时候多半会喝酒,一醉方休解千愁。但女人不一样,有时候痛快的哭一场对她们而言更管用。
半夜两点,他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坐到电脑前继续工作,脑中暂时休眠,明天早上给她吃什么?
她说过无数次:“你回家去住吧,真的不用这么照顾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只怕她连小孩子更不如。
自闭加轻微抑郁,她是个有精神疾病的人,去美国找了好的心理医生,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康复。
连医生都说,她这样自我催眠是很难康复的。就像阴雨连绵的时节,想老屋中的墙壁干燥一片不生藓又怎么可能。
可她的世界里没有晴天,哪怕一个瞬间是阳光普照的,似乎也没有。
她老公是他最好的哥们,多年前因为一些原因在警方通缉逮捕的时候遭遇毒手死掉了。几个月前又丢了孩子,亦是生死未卜,这样的擎苍之势压下来,她垮了。
以前她是个无往不利,雷厉风行的刑辩律师。现在连精神都要时好时坏,根本没有办法正常生活。
她有家人,可她坚持一个人居在一片小天地里。
他想到一个词汇:神出鬼没。
她在对面那栋房子里无声无息,飘来飘去,跟鬼一样。
想到这里,他的心忍不住又是一阵抽搐的疼意。
他从会议室中出来,秘书,助理跟在身后。
才开机,家里的电话就打来了。
老夫人三令五申:“就算你有天大的事,这一次也得去跟人家姑娘把饭吃了,说不定就碰上良人了呢。你要是敢给我砸场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把文件夹转身丢给助理,又看向秘书:“去超市帮我买一块豆腐,葱,一颗甘蓝……”
然后头脑中盘算着,去相亲带家属不知道算不算砸场子?
估计老夫人会气翻天,但是如果半路杀出来的呢?又说:“算了,不买了。”
给她打电话:“晚上咱不在家里做饭了,打扮得漂亮点儿,七点半,来餐厅找我。”
她可一点儿都不傻。
“你妈又让你相亲,让我江湖救急是不是?”
他可怜兮兮:“你要是不去,我就死了。”
“被那女人先奸后杀么?”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小姑娘思想就不能纯洁点儿?”
她说:“我已经是人老珠黄的大妈了。”
她比他还要大两岁,却不像她说的那样人老珠黄,生得本来就显小,脸小眼睛大,皮肤也白,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小一大截,说她不到二十都有人信。
粉墨登场的时候更显青春无敌,其实她长的不是特别漂亮,可是灵光闪烁,令人目眩神迷,素颜出场,餐厅绮丽的灯光下却浑然如画。看向他的时候,笑容里有着依稀微生的暖意,临水照花人那般。
再妖娆艳丽的女人,都要被比下去。
他再风姿楚楚的一起身,把人拉到近人处,跟对面的女人介绍。
“这是我朋友。”
什么朋友?
他不说是女朋友,只低下头冲她温润如玉的笑起来:“不是说我吃完饭就回去,你怎么找来了?”
他这样的公子哥有女人纠缠到这个份上,不该冷颜以对?
看他目光之中流转的宠溺,若有似无,不用说,什么朋友是个人都该懂了。
女人拿上包愤然离场。
他手放开,直接招来侍者;“把东西撤下去,重新上一份。”
她如同卸了妆的戏子,懒洋的坐到对面去。
只说:“你可真没意思,这样的把戏就玩不腻?”
他挑眉:“我妈不腻,我怎么敢腻?”
他相亲像赶场子,走马观花,什么样的女人也该见识到了。却没一个看到眼里的。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看刚才那个就不错。”
“不错你娶啊。”他漫不经心的抬眸看她,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她从来都不知道。
全世界的人都要看出来了,也只有她看不到。
兄弟一起喝酒的时候问起她的状况:“这两天怎么样?有没有给她按时吃药?”
“吃什么药?她那是心病,你要逼着她吃药,只会更加重她的思想负担。”
朋友便说:“就算这样,总不能不让她治疗。就让她一辈子这样么?连正常的生活都要不能自理。”
他喝的也是有些多了,抬起头:“一辈子这样又怎么?”
朋友愣了下,眼瞳渐渐发深。他说:“你疯了。”
他就是疯了,才打算这样照顾她一辈子。他在她最糟糕的时候,反倒发现,他是那么死心塌地的爱着她。
那一晚他喝了太多的酒,叫代驾送他回去,却觉得自己没办法上楼了。
给她打电话:“我在楼下,你来接我。”
她穿着蓝色睡衣下来,外面罩了件大外套,颜色相仿。
从楼道里出来,打那片晕黄的路灯下走过,仿如烟霞笼罩,她从天上来,误入攘凡的尘世。
他真的是醉了,车门打开,竟然扬首吻了她。她的唇也是甘甜的,有一种类似紫罗兰的幽幽香气,或许是他的错觉,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她的嘴唇。吻过那么多女人,却从来不是这个味道,他醉得更加厉害。
失了理智,才没有设防,一下被她推开。看着她匆匆的转身跑上楼,他呆呆的坐在那里,唇齿留香,脑中却一片空白,竟在那里坐了一夜。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再多的酒也该醒了,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大巴掌。……那是他好哥们的女人啊,就算他已经死了……
敲她的家门她不开,最后他拿备用钥匙打开。
她躺在沙发上睡觉,电视开着,昨夜忘了关,一直滚动播出。
他把空调关掉,将电视也关掉。站在沙发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纸抽已经空了,而她的眼睛红肿。
他从来不知道那电视里到底演得什么,让她可以痛哭出声。他虽然陪着看了几次,可很难看进心里去,台词念的什么也不知道。
没给她做早餐,换上衣服上班去了,路上给她的朋友打电话。
“你过来照顾她两天吧,我这两天要出差,冰箱里什么都有,不用自带食材。”
她和朋友一起去酒吧的时候碰到他。
他一只手臂搭在身旁女人的肩膀上,像是在讲笑话,两人几乎头碰头的笑着,神色亲昵。
那女人很漂亮,像个混血儿,皮肤白皙,芭比娃娃似的。
他身边的女人个个漂亮,若不是倾国倾城的,又哪里配得上他。他本就是风华绝代的公子哥。
只除了她。
她的朋友眼尖,最先看到的,过去跟他打招呼:“哎,你也在这里,出差回来了?”
他转首,看到她,目光滞了下。转而玩世不恭的笑起来。
“才回来,来喝酒?”
朋友笑:“来这里不喝酒干什么。”看了那女人一眼,问他:“要不要一起?”
女人没有意见。
他说:“不了,我们待会儿还有节目。”那女人脸红了一下,他已经将人揽到怀里来:“我们走吧。”
“不去跟她打声招呼?”
“不了,我们赶时间。”
花花世界,红男绿女,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的节目是什么。
朋友过来啧啧叹:“纨绔公子哥……你看他猴急的,连个招呼都来不及打,真不够意思。重色轻友么……”
她没吭声,已经开始叫酒喝。
长相清纯的芭比娃娃吻技熟稔,拥着他,两人在地下停车场吻作一团。车厢狭小的空间里,呼吸浓重,逐渐盈满整个车厢。
女人有些迫不及待的跨坐到他的身上来,蔻丹鲜艳,解他衬衣的扣子,舌头柔软得蛇一般在他的身上游走。
呼吸急促如火,让他在这里要她。无论是放荡的姿态还是言语,哪一样都能引得男人疯狂沦陷。
他从来都不缺女人,只要他想要,勾一勾手指,无论长相,还是床上工作皆是一流的女人瞬间就可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
可是,他却没有这样的兴致。烦燥的把女人从身上推开,至始没有热起来,连最原始的反应都没有,身上和心里一样冷。
多久没有碰过女人了?连他自己都要不记得。
芭比娃娃惊了一下,呼吸仍旧不稳,眼神迷惑。
“怎么了?”
他从钱夹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她,让她马上在眼前消失。
芭比娃娃不肯接那钱,还想再攀上来,他已是不耐。
“滚。”
芭比娃娃隐隐觉出什么:“酒吧里那个女人是?”
他转首看向窗外,掏出根烟叼到嘴里,淡淡说;“我老婆。”
跟那有什么区别?这些年都是他在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打几年前她孤身一人,他便住到她的对面,学做饭,学做家务……她老公之前能为她做的,他通通学来,只为她的生活仍旧井然有序。
这些年,她难过哭泣的时候是他陪着,精神错乱的时候是他陪着,看病治疗的时候也是他陪着……
照顾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像是一种生物钟,时间到了,打电话提醒她吃饭。跟朋友喝酒,不敢喝太多,也不敢回去太晚,想着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哪一时有应酬会提前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大约几点回去让她先吃饭。陪她逛商场买衣服,板着脸告诉她不准再瘦了,眼见就只剩一把骨头,连女店员都羡慕。发现她头发长了,带着她去剪发……节日到来,要想着怎么陪她过……
除了没跟她上过床,除了她不是他的,跟他的老婆有什么区别?
他想,只怕他对自己的老婆都不会这样好。
可是,他们只是无话不淡的好哥们。
到现在,就连这样也陷进了僵局。
头疼不已,连精神都很萧条。工作的时候倦怠,下班的时候不想回家。连续几天回别墅住,自己的房子,却像很久没回去了。
找事情消遣,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儿,自己想得少一点儿。
所以,朋友一打电话说吃饭就去了。没想到一进包间,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其中就有她。
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太阳穴又隐隐的疼起来。
饭桌上朋友一起玩游戏,几个女人吵着划拳,这一次不带男人跟着一起的。
输一次喝一杯,她输得最惨烈,笨得让人不忍看下去。
连喝几杯,明显看出醉了,灯光下眼睛浅浅的眯着,朦朦胧胧的一层醉意,宛如烟雨红尘。
一杯又端起的时候,他身边一个朋友再看不下去眼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手中的杯子端过来“我替女王喝。”
其中一个女人嚷起来:“你喝算怎么回事啊,这么多女人要挡你全挡,专替一个人不像话。”
“有什么不像话,要不她输一次,我喝两杯,你们看行不行?”
“输一次两杯也不行。”
朋友再加价:“那三杯,祖奶奶们,三杯你们赚大了,见好就收吧。”
她醉了,反倒生起孤勇。把杯子端过去:“我自己喝,不用替。”说着一杯又灌了下去。
他冷冷看着,却不说帮她。
又接连喝了几杯。
朋友有些火大,不管三七二十一,硬去夺她的杯子。
“我替她喝……”
女人们不允。
“还有跟她一样醉的呢,你能全替么。”
不等朋友说话,他淡淡抬眸,只道;“我替她喝,五杯顶一杯。”
最后都喝多了,真的是醉了,竟忘记这些天都不回去睡了,今天也没打算回去。只记得叫了代驾,把她拖上车,一起回去了。
进门的时候吻上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她抵到门板上,用嘴唇勾勒她的轮廓的。
手掌触摸着她,方觉得是想她,竟然这样想她。
这许多天,没哪一天晚上睡得安心。这一晚拥着她,有生之年,只怕再不会有这一夜的充实圆满。哪怕至此在她身上挫骨扬灰融化掉了,有今日没明天,他无怨言。
她呼着疼,他问她哪里疼,她身上呈现可爱的粉红色,伸手来揽他的脖子,叫他的名字,亦不是他。
他也疼起来,比起她更加痛不可遏。
后来她沉沉睡去,他倚在床头,没有睡意,且头脑清醒。过了这一晚,一切全都毁灭了,回不到原点,就算前头是万丈深渊,也只能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一路不回头。
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天使,变成恶魔却只在这一夜之间,如此轻而易举。
他看着自己,如同看进肺腑中,那里黑透了,真的是透了。他到底对自己的兄弟,对她做了什么?
可是他想,那人已经走了,这些年。而她生不如死,总要有一个人陪着她一起过。那么,就让他来照顾她。如果这是件丧天良的事,就将惩罚降临到他的头上,哪怕死后被打进十八层地狱,他无怨无悔。
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穿好衣服,却没有离开,站在床头看着她。
“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什么?”
她仔细回想,神情里蓦然一丝错愕,愧疚,伤心……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在她的脸上齐集。
她记得了,却明只是个开头……
喝得实在太多了,几乎站都站不住,他扶着她上楼来。
楼道里的光永远都那么暗,晕黄的颜色,日影一般。她总向往将那换成白织灯,是那种淡白宝光。就是不要像那样,看一个人的轮廓都隐隐不清,要离得近一些。
她贴上来跟他说话,问他:“你这些天是不是生气了?”
扬起头跟他凑近,头脑中“啪”一声,如同断电那般,仿佛又是另外一个人的一张脸,桃花怀邪,艳光流转……她一刹间便流出眼泪,那么想他,就知道他会回来,她等了他那么久……
扯着他的领带,他问她:“怎么?”她已经一扬首吻上他。
他愣了下,大脑不能反应,灼热起来,下一秒抱着她拥吻。
怎么拿钥匙开的门都不记得了,她渴望一个人渴望很久,他亦渴望她……
她的脑袋浆糊了,但也知道是她勾引的他。
“对不起,我喝多了……”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以为她会哭起来,或者骂他一顿,打他也有可能,然后把他推出门,告诉他滚得远远的。
他晚晚虽然醉了,可他分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如果他肯停下来,他想……什么都不会发生。
“吻都吻了,做也做了,还说这个做什么,负责吧。”
她一双眼睛很空很大,低低问;“怎么负责?”
他说:“在一起吧。”
她愣在那里没说话。
他蹲到她面前,单膝跪到地板上,以至于可以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这些年也该够了,你不累么?是不是早已经筋疲力尽了?真的要这么没有止境的活下去?所有人的心情你都不管不顾,只活在自己那个阴雨连绵,痛不可遏的世界里?知道我多心疼你么……我的心都要被你给折磨碎了,我那么爱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呢?如果不是爱你,何必要为你学那些从不想着要去做的事,如果不是爱你,走马观花过,又怎么会哪一个都看不上,如果不是爱你,这些年为何哪一个女人我都不去碰,如果不是爱你,又怎么会陪你着疯疯傻傻……我一直都爱你,早在你嫁给他之前我就是爱着你的,如果不是他走了,我一辈子不会说出来……
你醒醒吧,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你要有自己的生活。让我来照顾你保护你好不好?既然那么苦,那么累,就不要再硬撑下去了,从此以后指望我依靠我。所有他能做的,我通通都会为你做。嫁给我好不好?”
他从没想过能娶到她,做梦都没想到。不知是哪一句话打动她,终于肯嫁给他。
“唰”一声响,店员将帘子拉开。
他应声抬头,她自帘子之后闪现出来,洁白的一身婚纱,映衬着她一张脸,那样美。
满身的华彩,刹那芳华,像是从海上来,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连店员都要赞不绝口:“新娘太漂亮了。”
他轻轻眯起眼来微笑,也觉得漂亮。
婚纱定下来了,接着要选礼服,中式西式的他都要。
却想起钱夹忘到车上了,车子停在路对面的停车场里,那里有超市,回去的时候要买食材,来时就直接开过去了。
取一下不会花多少时间,她换礼物的当空他便可以回来。
跟她说一声后跑去拿。
熙熙攘攘的大都市,每天是应接不暇的喧闹与轰鸣。吵杂得人直想皱眉,仿佛心下慌然。
一抬头,看到她,一身明艳的旗袍,很修身,将她的身型修饰得恰到好处。虽然有些瘦,却像一枝干梅,他从没见哪个女人能把旗袍穿得那么漂亮。
站到城市的街头,大红的颜色,像是一团火,燃烧在他的眼瞳中,如火如荼。
她也看到他了,所以笑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就要走过来。
他隔着无数的车看着她,看出她的意图,远远的冲她招手,喊破喉,告诉她等着他,不要过来。
可她像个不听话的小孩子,还是执意的走过来,像要过来找他。
他蓦然侧首,那声音自肺腑中发出来,震破天:“不要!”将他的胸腔都要震碎了。
她在一声剧烈的撞击之后飞起来,那样明艳的色泽,仿佛是红花满天,又像是落英缤纷,划出弧度后飘飘洒洒的落下来。
那样黯然**的一场凋零,直让他刹那间心死成灰。
他不管不顾的冲过去,两头的车子停下来,场面一片混乱。
只有他的世界静寂无声,隐隐啜泣,仿佛是在下雨,打在他的脸上,湿了一片。向她奔过去,她就躺到一片血泊中,那血已经自她的身体里流出,蔓延开,像是一大片的海,把她整个人都浮了起来,轻飘飘的。
而她就安静的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仍旧看着他……他看到她还是那样微微的笑着,脸上的笑意没有变,眼角有一滴泪珠滑落。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她那样,不疼么?
他喉结微微颤抖,哽起来。
想起这些年许多次她精神错乱,吵嚷有人喊她的名字,任何人都听不到,就只她一个人听得到。
疯了一样跑出来。
他满世界的找她,很多次就看到她夹杂在这样混乱的车流里,看她穿着裙子,裙角飞扬,整个人浅薄得如同一片叶子,只要一阵风起,她便飞起来了。
他的心一直提到嗓子眼,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告诉她;“以后不能这么吓我……”
他次次都能把她寻回去,哪怕人流如织,哪怕红尘喧嚣。哪怕她比风轻,他也能将她揽到怀里来。
可是,这一刻抱着她,看她微笑,只觉心被人掏空了。
那里破出一个洞,过堂风呼呼的吹着,她微笑着离他而去。仿佛是要告诉他,既然是风,又如何抓得住,可以轻而易举握在掌心里呢?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有生之前第一次坐在街头痛哭失声。
那时的阳光暖极了,打在他的身上。可他怀里的人冷透了,如冰封在他的心头。
从没怕过什么,那一刻却怕起来。
怕什么呢?
只怕再与她相遇。
太痛心了……
夜已深,人未眠。
他抽了很多烟,嗓子干得厉害,头也疼得厉害。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去把电脑打开。
从不知道她为什么落泪,想起她看过的片子,一部电视总会翻来覆去的看许多遍,每看一次泪流满面,孜孜不倦……
他看到早晨,直到晨光洒向大地,跃过窗棱,照进书房的地板上,落下朦朦胧胧的一片光,轻得像灰。
男人说,他要走了,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女人笑着亦哭着,已然慌了神,却极力保持镇静,说去吧,然后又问男人之后呢?什么时候回来?她让他说说看,说她很擅长等待的,问他一年?两年?十年?……总也不见男人回应,方问:不回来了吗?
答案竟真的是不回来了……
他起身来到窗边,一轮红日升起来,那种艳丽像血一样,刺痛他的心。
她等不到那个人,知道那个人不会回来了。又不知如何回头重新过活。她又傻又长情,除了等待,真的什么都不擅长。当她终于意识到,再等不来什么的时候,就只能这样子终结。
他掐灭手里最后一根烟,向外走去,一直不回头的走到马路上。
汽笛声声,城市的街头永远这样喧闹。
他停下来,转身,用微笑望着那辆迎面而来的汽车,越走越近……
“你看,我长得可以吧,又有钱,家里家外面面俱到,还肯对你百依百顺,像我这样按时归家的好男人你上哪里找去。捡到宝了都不知道……”
他跪在地下帮她穿鞋子,她一双脚埋在那层层叠叠如雪的婚纱下面。说话时抬起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就因为之前店员一脸羡慕的对她说;“你真幸福,你看你老公对你多好,人长得还那么帅。”
这一句被他听到了,便这样说。
是啊,他长得又帅,又有钱,家里家外面面俱到,还肯对她百依百顺,像他这样按时归家的好男人上哪里找去呢?真是捡到宝了,她怎么不知道……
可是,不能是他呢。
他想起那个日光铺陈的瞬间,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汽车撞上来,他的五脏六腑仿佛碎裂了,那样疼。
“啊……”
他猛然坐起身,呼呼的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汗,身上的睡衣也都湿透了。
女人坐起身,迷离着一双眼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他只能呼呼的喘气,心惊肉跳得厉害,半晌缓不过神来,只呆呆的看了她一眼,连话都说不出。
好半天,渐渐的找回一些神智。
才说:“没事,做噩梦了,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女人看他满头是汗,是吓得不轻。
问他:“做什么噩梦了?”
他的脸一下白了,摇了摇头,不知从何说起。
哑着嗓子说:“很长,好像梦了一生那么长。”
由生到死,那是,他与她的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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