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番说到太子妃暗自打着小算盘,却被太子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太子妃见太子有意将大行皇帝遇刺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心中又急又气,几乎无法继续在内殿跪灵了。
太子妃极度想冲出去质问太子为何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可是二十年来的隐忍让太子妃强行压下心中的念头,只低着头飞快的思索如何能让自己在最短时间里达成一切心愿。
周献宗灵前,新帝周炯将勘验与追凶之事交给刑部尚书,又命宗正府会同礼部左右侍郎共同署理大行皇帝的葬仪,然后立刻换下刚刚穿了不到半个时辰的龙袍,披上斩衰重孝,率文武百官跪于大行皇帝灵前哀哭守灵。
新帝悲哭不已,不过哭了半个时辰,便哭的昏厥过去,群臣大惊,御医赶紧上前救治。一番诊治之后,新帝方才缓缓醒了过来,他一醒来便又要去哭灵,群臣赶紧跪下劝谏,御医方才可是说了,新帝身子骨并不硬朗,若是任由他这般悲伤过度,只怕……
在群臣的见证之后,御医给新帝行了针,新帝顿觉困乏无比,合上眼睛沉沉的睡着了。百官这才退出偏殿,只留何敬一人守在榻旁。
太子妃原本就没有心思跪在内殿守灵,新帝昏厥过去,她便以照顾新帝为由,立刻起身离了内殿,在偏殿屏风后候着,只等群臣退下,她便能到新帝身边,与新帝细细理论一番了。
群臣退下之后,太子妃立刻快步走了出来,冷着脸压低声音说道:“何敬,本宫有要事与陛下相商,你速速退下。”
一向惧怕太子妃的何敬一反常态,挺起胸膛挡在新帝榻前,一字一字的说道:“御医言道皇上务必要好生休息,万万不可被打扰,请太子妃娘娘暂退,皇上醒来后若要招见太子妃娘娘,下奴自当立刻去请。”
太子继位匆忙,根本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思册立皇后,所以本该升级为皇后的太子妃还是太子妃,故而何敬还以太子妃娘娘相称,此时太子妃听到“太子妃娘娘”这个称呼,心中便越发的恼怒了。
“你……好个贱奴,你道本宫奈何不了你不成!”太子妃万没想到何敬竟然敢拦着自己,气的脸都青了,指着何敬低声喝骂。
何敬往地上一跪,坦然说道:“太子妃娘娘要杀要剐,下奴都认了,只求娘娘别打扰皇上休息。”
“你……”太子妃被何敬气的七窍生烟,恨不能活撕了何敬……可是她只敢想却不敢做。太子妃深知何敬是她丈夫的心尖子,若是她动了何敬,只怕她的皇后梦太后梦再没有成真的那一天了。
“好你个何敬!本宫倒是小瞧你了!”太子妃恨恨的低声喝了一句,转身坐在正对床榻的绣凳上,冷冷的看着躺在榻上的新帝,似是要将他看醒似的。
也不知道御医给新帝怎么行的针,新帝这么一睡,竟足足睡了五六个时辰,素来养尊处优的太子妃熬不住了,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偏殿。何敬看到太子妃走了,这才长长出了口气,看着沉沉睡着的新帝,眼中落下泪来。
“阿敬莫哭,莫怕,有朕一日便有你一日。”何敬低着头暗自垂泪,耳中忽然听到了新帝的声音,他惊喜万分的抬头看去,只见新帝正望着他,眼中满是怜爱的情意。
“皇上,您醒啦……”何敬惊喜的扑跪到榻旁,紧紧握住新帝的手,欢喜的小声叫道。
“其实朕并不曾睡着,什么动静朕都听到见,只是倦的很,怎么也睁不开眼睛,阿敬,让你受委屈了。”新帝虚弱的说道。
何敬飞快的摇着头,急急说道:“皇上,下奴不委屈。您醒了就好,您都一天没进膳了,下奴给您熬了碧梗米粥,一直温着,您要不要进一些儿?腹中有了些吃食再进药,才不会伤了脾胃。”
新帝点点头,让何敬扶自己坐起来,用了小半碗已经熬成米油的浅碧色的碧梗粥。
“阿敬,朕吃不下了,剩下的你吃吧,唉……从前胭脂贡米都是尽吃的,如今一碗寻常的碧梗米粥竟成了极难得的好东西……可见我周氏真是要……”新帝摇着头长长叹息一声,语气极为悲哀。
“皇上,您……您才是受委屈了啊!”何敬低头哭了起来。
“没事没事……阿敬莫哭,往后朕与你离开洛京,只怕连碧梗米粥都吃不上了,更不要说是胭脂米了,提前习惯习惯也好。”新帝苦笑着说道。
“皇上,只怕太子妃娘娘……”何敬欲言又止,眉宇间尽是忧虑之色。
“朕心里有数,阿敬莫怕,朕会安排好的。”新帝显然是已经有了想法,看上去很是胸有成竹。
“回皇上,太子妃娘娘求见。”新帝还没进药,外面便传来的小黄门的通报之声。
新帝摇了摇头,面上浮现出一抹讥诮的笑意,淡淡说了一声:“传……”
片刻之后,太子妃带着心腹女官朝云走了进来。主仆二人在榻前行了礼,新帝皱眉看着太子妃,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了一声:“平身……”
太子妃飞快站了起来,拧眉看向新帝,毫不客气的说道:“皇上为何不依臣妾所言,这是多难得的机会……”
“蠢妇!你道世家是你手里的面团,由着你搓扁揉圆不成!你说父皇是宇文世家所害,证据呢,你拿证据来啊!没有证据也敢诬陷世家,你的胆子真够大的!你真以为我们周氏是顺天承命的帝王之家么!今日朕依你所言,明日便是大周亡国之期!”新帝指着太子妃恨声怒骂,骂的太子妃满面涨红,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太子妃自小养在闺中,及笄后嫁入皇宫,她就没和世家打过交道,素日里只听说世家赫赫扬扬,却不曾真正领会世家的厉害之处。在她看来,世上第一等了不起的就是皇家。若是太子妃知道世家是何等的了得,她便不可能有胆子打宇文世家嫡长女的主意了。
“皇上何必如此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世家再如何也是我皇家治下的臣民!”太子妃梗着脖子叫囔,吓得新帝一叠声的叫道:“禁声禁声……你要害死朕么!”
太子妃见新帝畏世家如虎,越发的看不上他,只恨声问道:“如今你已经继了帝位,何时传位给宇儿?”
“连几日都等不得了?你们母子还真是着急的紧!”新帝讥讽一声,便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太子妃了。如今大行皇帝尚未归葬皇陵,他继了帝位也不过六七个时辰,太子妃夺位的心也太切了,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底气!
太子妃见新帝不理自己,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可巧何敬在此时给新帝奉药,太子妃怨毒的盯着何敬,突然冷声说道:“河邑郡宁阴县何陈村何家宝……”
何敬听到太子妃说出的地址和名字,脸色立时大变,新帝面色也阴沉下来,冷冷道:“你待要如何?”
“呵呵……妾身其实并不想如何,只是若妾身不能达成心愿,就不得不如何了,想来区区贱民的一条贱命,妾身还是能很轻易的要了的。”太子妃见新帝和何敬脸色都很难看,不由开心的笑了起来。
“皇上,太子妃娘娘说的是,不过是区区贱民的一条贱命,根本不值什么,您千万不要在意……”何敬突然跪倒在榻前,向新帝磕头哭求。
太子妃方才所说之人的正是何敬的唯一侄子。何敬家中只有兄弟二人,早年闹饥荒之时,何敬自卖自身,净身进宫做了小太监,卖得了三贯钱,给老娘和兄长苦熬度日。得了太子宠爱后,何敬手头才宽松一些,送了些银钱回家,他兄长才娶上媳妇,生下何家宝这一根独苗苗,不想孩子才刚刚满月,何敬的兄长便得了急病暴亡,如今何家就只有何家宝这唯一的一点血脉了。如今太子妃拿何家的唯一血脉威胁新帝和何敬,也是够狠毒的。
“你……将何家宝完好无缺的交给朕,朕在父皇归葬皇陵后,便传位给周宇。”新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太子妃冷声说道。
太子妃得意的一笑,说道:“皇上传位宇儿之日,便是何家宝回到何敬身边之时。只要皇上信守承诺,妾身绝不会动何家宝一个指头。皇上应该知道,臣妾并不是那种狠毒之人,何家宝本是个无辜的小孩子,妾身并不想滥杀无辜。”
“好,但愿你言而有信,否则……哼……”新帝并未将话说完,但他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太子妃已经很深切的感受到了。
也算是与新帝达成协议,太子妃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了,从她来到她离开,就没有半句关心新帝之语,可见得被权势迷了心窍的太子妃,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温柔贤惠的太子妃了。
如筛子一般到处都是漏洞的北宫对于宇文世家来说,没有丝毫秘密可言,自周献宗死后宫中发生的一切,甚至是新帝与太子妃之间的争执都在第一时间传到了宇文世家。其时,司马昀正在宇文世家府中,向他的宇文世叔和盘托出是他那个蠢弟弟刺杀了周献宗,并为有可能为世叔一家带来的麻烦道歉。
宇文信笑着拍了拍司马昀的肩膀,宽慰他道:“阿昀,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很不必放在心上,阿昶不动手,世叔也是要安排人动手的。胆敢算计我们家佳娘之人,岂能轻饶了去。”
叔侄二人正说话间,宇文忠义将密报送了进来,宇文信看罢淡淡说了一句:“周炯还算有脑子,若是他能坐稳帝位,周氏倒能再多撑上两年,阿昀,喏,拿去看看。”
司马昀双手接过密报,飞快的看了一回,看罢,皱眉说道:“世叔,从秘报上看,只怕周炯的皇位也坐不多久的,侄儿看那太子妃倒有逼宫夺位之意,太子妃的两个儿子俱已经长成,娘家在朝中也颇有势力,周炯又是性子软弱之人,恐怕怕不是太子妃的对手。”
宇文信摆手笑道:“咱们静观其变便可。只看牢了柔然人,由周氏怎么内乱都无关紧要。”
司马昀点头应道:“世叔所言极是,周氏早已势微,并不足为虑,侄儿如今倒有些担心何张程许那几家二等世家。近日,那几家隐有异动,颇有结盟起兵之意。”
宇文信笑笑说道:“此事我已知道了,去岁秋冬之时,那几家暗中出手采办粮草兵器马匹,虽然行事小心,却也不是毫无痕迹可察,不过那几家府兵加起来也不过万余众,且又不是见过血的老兵,是兴不起大风浪的。如今天下的兵器马匹七成在你我两家之手,粮草也已备足,军饷更不是问题,便是我们后发制人,也能立于不败之地。阿昀,你今日来的正好,世叔有意举家搬离洛京,不知你有何打算?”
“啊……世叔打算举家搬离洛京,这里……难道不要了?”司马昀四下环顾,惊讶的问道。
“倒也不是不要,只是暂时搬离,总有一日我们还是回来的。”宇文信轻松的笑着说,丝毫没有对于府第有可能被人强占的担心。
“哦,小侄明白了,小侄早就立誓追随世叔,若是世叔举家搬离,小侄定然也要举家相随的。”司马昀想都没想,便没有丝毫犹豫的做了决定。
宇文信听了这话,不由微微蹙起眉头,司马昀若要举家相随,两家的内眷少不得要多多的打交道,其他人还好说,只那司马老夫人却是让人极为头疼……
司马昀也知道自家阿娘是最让人头疼的存在,特别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若是一个处理不当,只怕两家的关系要毁于一旦,他的弟弟再也没有娶到宇文悦的可能了。
“世叔,小侄想着若世事果真如我们先前所料,只怕咱们要过上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家母已有了春秋,只怕受不得风霜之苦,小侄想将家母安置到柳坞中,等天下大定之后再接她到身边奉养,不知世叔以为当否?”司马昀很体贴的说道。
宇文信点了点头,微笑说道:“柳坞远在江南,江南气候宜人,近年来也太平的很,倒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若是令堂愿意去,自是再好不过的。”
司马昀见他宇文世叔很赞成这个安排,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其实他早就有意将他阿娘送到江南柳坞养老,如此一来非但能让他们兄弟二人不至于被阿娘掣肘,还能将他阿娘与清河那边隔离的更远些,也免得清河崔氏老夫人和二房三房总是没完没了的横生事端,她们真当他司马世家是软柿子不成。
“阿娘会愿意的。”司马昀想着自家府中近几个月的情形,很有把握的说道。
自从上回得了清河的丧报之后,他阿娘已经许久不曾闹出什么事非了,司马世家竟然得了数年未有的安宁平静。这不禁让司马昀暗自反思,他这些年来是不是太过顺着阿娘,若是他也象弟弟那般强硬,只怕要少生许多窝囊气,他的妻子也能少受些委屈。
“嗯,也莫要失了孝道。”宇文信淡笑着叮嘱一句,司马昀兄弟两人将来都是要成大事的,自然不可以德行有亏。
“是,小侄谨遵世叔教导。”司马昀立刻躬身肃容称是。
“阿昀,世叔打算半月之后举家西行,你回去告诉阿瑾,让他尽早准备起来,也免得到时慌乱。”宇文信微笑着吩咐。
虽然没提到司马昶,宇文信却也没明确表示不许司马昶随行。自从早上与女儿谈过之后,宇文信心里其实有一丝丝的松动,既然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前世不同,那是不是代表就算选司马昶为婿,前世的惨剧也不会发生呢?
到底是亲自教导过的孩子,宇文信在怨愤过之后,还是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的,倘若司马昶真的能赢得女儿的芳心,宇文信也不会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倘若司马昶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被女儿接受,那便真是这两个孩子没有缘分,宇文信自然会以女儿的心意为重,或是另择佳婿,或是扶持女儿成为史上第一位女皇帝,一切就全看他宝贝女儿的心意了。
司马昀自小便常随父亲往宇文世家走动,对宇文信的禀性自是极为了解的,宇文信未曾明言之意他心里很清楚,立刻笑着应道:“小侄谨遵世叔之命,这便回府安排。世叔,阿欣也多年未曾归宁了,小侄想与她一起跟着世叔西行,还望世叔不嫌小侄一家累赘。”
宇文信笑着说道:“这有什么累赘的,既如此,咱们便一起西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