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瀚廷可不是第一次到这冷宫来了。
他是庶皇子,生母身份卑微不得宠不说,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给先皇打入了冷宫。
原因仅仅是太后不喜欢她。
他曾多次偷偷跑到这里来看她,给她带些吃的穿的,直到她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这里。
命运轮回,原本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踏足这方天地时,上天却又让自己来到了这里。
此刻,他站在冷宫外面长长的巷子里。天色已经亮了,只不过因为下雨,光线依旧不是那么的明亮。
可至少比漆黑的深夜里好的多。
“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你们都是女人么?!”方城大咧咧坐在墙头,态度傲慢的指挥着朱瀚廷的手下慢慢清理出被金甲士的尸体堵死的院门。
他的新卫话也是这段时间被逼着学起来的,虽然日常的对话交流没什么问题,可是他语调里带着的那股浓浓的玉昌腔调,让朱瀚廷听了浑身不舒服。
“别忘了朕手里还有一箱炸药呢!你若再嚣张,朕即刻就炸了这院子!”朱瀚廷原本不想跟方城这样的人交谈的,对他来说方城只是一个贱民,自己要是理会了对方岂不是自贬身价!
可对方这态度实在太过嚣张!不威胁一下对方,他心里便十分不舒服!
方城一手撑了伞,一手把玩着手里的晶石枪,半丝惊慌都没有。他好整以暇的望着朱瀚廷:“哎呦,我好怕哦……”
他身子往后仰做出一个害怕的动作,然后自言自语又道:“哎,真没出息!人家说什么来着……哦,要拿炸药炸了这院子是吧?!”
“其实啊,我还真不怕你啊狗皇帝!”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带着鄙夷的神色望着朱瀚廷挑衅的说道:“第一,是你点炸药的速度快还是我手里的枪速度快,你大可以现在就试试。第二。就算侥幸给你炸了这里又能怎样?这又不是咱天舟的皇宫哈哈哈……”
他笑得十分开怀,那样子仿佛是在警告朱瀚廷,即使这里被炸了,他们也一样能逃脱。
朱瀚廷分不清对方这样的自信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确有其事。一天之前,他还对李欣及这些人嗤之以鼻,认为对方是自己手心里握定的人质。可现在,整个新卫皇宫都被他这一时的自大给损了进去。
他不是不后悔的。但是现在还有机会挽回。他又不想放弃。
想了想,他终究没再与方城逞口舌之快,只是脸色阴沉的站在他的大华盖之下,身后拉着装了炸药的马车。
陈榆手下的金甲士冒雨将同僚的尸体全都清空后。便极度疲劳的退到了两边。他们目光空远,望着这些死去的同僚堆得跟小山一样的尸堆。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狗皇帝,你过来!就你一个人过来。”方城不屑的望着这些手下败将,指着朱瀚廷命令道:“给公主传话的小丫头来了,你过来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此刻,没有奴才和臣子敢狐假虎威的上前呵斥一句方城的无礼。这样的时刻,除了朱瀚廷。谁上前谁死。
朱瀚廷回想起十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被太子呼来喝去的,心里那份屈辱的记忆又重新激发了他的血性。不管怎么说,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且忍住这一时,将来有的是对方付出代价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便走出了华盖,冒着雾蒙蒙的细雨朝着院门口走去。
路程不长,几步远而已,朱瀚廷走到门口时便听到一个小丫头娇俏的命令道:“站在那儿别动!”
朱瀚廷看着对方冷笑了一声。脚步止在了门槛之外。
公孙穆青拉着方氏这才慢慢由院子中间的砖石路面走了上来。她也撑了伞,身上除了腰间别着的黑色鞭子。其他什么都没有。
方氏被她未撑伞的另一只手给拽着拖了上来。
“喏,公主殿下仁慈,在冷宫中见到你的祖母过得十分凄惨,便令奴婢将她放了交给你。你挡在这里干嘛,还不快些将你这亲祖母给接回去?”
穆青高声说了一叠话之后,便将方氏往朱瀚廷身上狠狠一推。
朱瀚廷没什么准备,本能就往旁边一闪。
方氏便往前踉跄了几步摔倒在了宫巷外的石板砖上,溅起的泥点子冒了周围人一身。
她自己也是浑身**的沾了一身的泥水。
可她仍旧要爬起来,并且要离朱瀚廷远远的。
公孙穆青眼角瞟着方氏的动作,却近身对着朱瀚廷轻声道:“公主殿下说洛丞相她就不要了,炸药方子给你也可以,只要你亲手杀了方氏便行。”
说完,她便睁了大大的眼睛笑嘻嘻望着朱瀚廷。见到对方阴沉的脸色更加晦暗,公孙穆青不由就觉得万分的爽快——公孙家的仇恨,这一刻终于微微有了些报复出去的快感。
可是还不够,朱瀚廷这个昏君,杀了他剐了他都不能抵偿公孙家族数百口的仇怨!
“可朕不仅仅是要炸药方子……”朱瀚廷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还有你们手上的那件东西。”
他的意思是要方城手上的东西。
因为想要冲进院子朱瀚廷在进巷子时就发了起了一轮攻击,可是方城一出场便以一人之力横扫他数十位金甲士。
对方甚至连近身都没有,就那么指着你说了句“找死”,一大片人便倒地不起了。
那场面,只怕今生都不会被他忘记。
公孙穆青笑吟吟望着他,可笑的说道:“那你也得先完成了公主交代下的事再说啊。狗皇帝,什么事情不是一点点谈妥的,你想要公主殿下手上的东西,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尤其是狗皇帝三个字说的圆润又婉转,叫朱瀚廷听了无比愤慨却又只能生生忍住!
“你最好别在朕面前耍花招!”朱瀚廷强忍着要扭断对方脖子的冲动狠狠说道:“否则朕会让你知道得罪朕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公孙穆青轻哼一声,下巴微微一抬,眼睛盯着远处跌跌撞撞就要逃走的方氏,话却是对朱瀚廷说的:“得罪你的下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不去杀了那方氏,她就跑了。”
朱瀚廷闻言立刻回头,只见方氏果然已经往巷子的另一头跑了好远了。左右侍卫跟奴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给朕拦住她!”朱瀚廷大声喝道。
金甲士得了命令,这才上前追了几步,将浑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的方氏又给拖了回来。
“放开我!放开哀家!”方氏挣扎了一番还是没有挣扎开,只好大声骂着:“你们这群狗奴才……本宫要杀了你们!”
她的自称换的十分频繁,让人听了既可悲又可笑。
两个金甲士将方氏架到了朱瀚廷的面前。她抬起头,脸上露出哀哀求饶的神色:“皇帝……你可不能上当啊……那贱人是想毁了你的名声呢!”
朱瀚廷却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皇祖母……从朕的母妃死去的那天起……朕就无不盼着这一天。”
他眼睛眨也不眨抽出金甲士的腰刀便刺进了方氏的腹部,然后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还有,你那宝贝儿子,也是被朕这样亲手送上西天的!”
他的话像是一把尖刀刺进了方氏的心脏。
此刻的她不仅觉得腹部流失了大量的生命力,便是一颗心也被人掏了去。
她想哭,可是终究还是笑了出来:“你这个……天杀的……混蛋……”
朱瀚廷听方氏这样骂着自己,便抽出腰刀又捅了她一下。
跟在朱瀚廷身边的人见了,心中一寒。就连原本还有坚守之意的陈榆都微微动摇起来。
虽说皇室无情,但是绝情到朱瀚廷这份上的也算少见了。南蛮的公主都将太皇太后给放出来了,作为亲孙子的朱瀚廷却亲手取了自己祖母的性命。
公孙穆青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半分报复的快乐,反而因为朱瀚廷如此配合而心生愤怒。对方原本就不愿放过这方氏的性命吧?怎么她倒好像帮着对方实现了他的愿望一般。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朱瀚廷回头微微一笑,将手中腰刀一抽扔在了水光闪闪的地上,然后大步朝着公孙穆青走来。
他的脸上身上还沾了几点喷溅的血点,可他仿佛不知道又或者不介意,就这么噙着冷笑一步步朝着公孙穆青逼近,在对方微微躲闪的目光中问道:“怎么样?你看的可还满意?”
公孙穆青真不想承认,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对眼前这人竟然产生了恐惧。她只是撇过头,面露憎恶的骂道:“你还真是个冷血无情的畜生!”
能毫不犹豫对着自己的亲人砍下屠刀的人,其实已经不算人了吧。
朱瀚廷却觉得很好笑:“朕这么做还不是应了你们的要求?再者,你们以为你们就比朕好多少了?你们在朕的皇宫内大肆烧杀,死在你们手上的人命又能少到哪里去?”
他见公孙穆青沉默,越发觉得对方假仁假义。若不是要拿到东西,他才懒得跟这群人磨叽,对方的心思他一清二楚:“你回去跟你们公主殿下说,她稀罕名声朕不稀罕。她以为朕不敢杀了那老妖妇,其实朕十分乐意。你也看到了?朕已经杀了方氏了,那就快请你们公主殿下兑现她的承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