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园走到西园,需要小半个时辰。那管家似乎忘记有步辇这样的工具一般,不紧不慢的在前面带着路。好在清王夫妇这一路已经吃了不少苦,又被范诚悦给威胁了一把,倒没有再抱怨什么。
这让原本打算为难一下李怀瑾的管家十分惊讶。
李欣早不是原来那个公主的灵魂了。从她睁开眼,呈现在她面前的一切就都是陌生的,包括现在的清王府。她跟在陈文慧身边,目光平静而仔细,尽可能的记住走过的每一处标志性景物。
清王府的西园面积最小,但是景色却最是怡人。园子建在几眼温泉上,中间挖了个大的池塘,里面引了温泉水,终日烟雾袅袅,如临仙境。即便在这冬日里头,西园里还是有君子兰、腊梅这样的花朵盛放一季。
“三位主子,这便到了。奴才让人在这里准备了些点心,请到里面稍作歇息。”管家终于停了步子,回身对着清王夫妇行了一礼,“奴才现在让丫鬟们将后面的厢房收拾妥当,稍后再来伺候主子们用膳。”
李欣瞧见那管家头上密密地汗水,心中了然,原本想为难人的,怕是他自己先受不住了。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怨得了谁。
李怀瑾无精打采地挥挥手,让他下去了。这清王府景色依旧,里面伺候的人却全部换了。既熟悉又陌生,虽然安心却又十分无力。
几人踏进了金兰阁,果然里面茶座上已经放了几盘精致的点心。四个穿着翠绿马甲的丫鬟正立在门口。见几人进门,整齐一致的行礼问候:“叩见清王爷、清王妃、安溪公主。主子万福金安!”
李怀瑾手一挥,“免礼。”然后率先坐到了主位。钟全从丫鬟手中取了茶壶,立在一边给他倒茶。
几日里舟车劳顿,几人都十分疲倦。李欣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绿豆糕,便觉得困意难耐,用手往桌子上一支,打起了瞌睡。
等她醒了,竟然已经是第二天了。这一夜无梦好眠,又过去了一个日夜。
在牢里不知岁月,她只能模糊的推算自己来到这里一个月左右了。
闭眼、睁眼、再闭再睁,李欣盯着视线上方百鸟朝凤的帐幔,心中默念:这的确不是梦,一切都已重来。
“公主,您醒了?可要现在起身?”李欣刚刚发出一点响动,旁边便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李欣已经坐起了身,看到床边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跟昨天那些金兰阁的丫鬟不同,她穿的是粉色的马甲,配着白底的棉袄跟襦裙,十分鲜艳。
李欣点点头。
那丫鬟伸手拉了一下床边的铃铛,屏风那侧房间的门一下子打开。一会儿功夫,房间里便又站了三个穿着同样服装的丫鬟。
“奴婢参见安溪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李欣将小小的身体埋在一堆被褥中,脑袋支在膝盖上看着这四个丫鬟。这几个,大概就是那总管找来伺候她的贴身丫鬟罢。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李欣问道。
先前那个站在床边的丫鬟道:“启禀公主,奴婢彩云。”
“奴婢彩霞。”这个是个子最高的一个。
“奴婢彩月。”这个肤色十分白皙。
“奴婢彩莲。”这个声音比较好听。
四人一一介绍完。李欣便不再发问,而是任由她们伺候着。
待坐到镜子前时,李欣平静的心绪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镜中正印着一张稚嫩却清丽的脸庞:肤色经过了牢狱折磨、餐风露宿,看起来有些苍白,却似乎更是添了一份柔弱。头发幼软,眉毛弯弯,齿如珠贝,唇若点朱。尖尖的下巴我见犹怜,衬着巴掌脸上的那一双大眼睛秋水盈盈。皱眉可比捧心西子,笑颜仿若花下娇娃。遗传了清王的俊秀,又糅杂了清王妃的娇美。
稚齿婑媠,绝世独立,确是一幅好相貌。
李欣凝视着镜子,将这个样子深深地记在脑中。
“奴婢叩见安溪公主,公主万福!”卢嬷嬷的声音传来。
李欣回头一看,穿着藕荷色棉袄的卢嬷嬷正立在她身后温柔的笑望着自己。
李欣回了一笑。彩莲眼明手快急忙将卢嬷嬷搀扶起来。
卢嬷嬷脸上笑容更深,一边上前帮着彩月打理李欣散乱的发髻,一边轻声慢语地说道:“殿下,昨日里王爷王妃见您甚是困倦,便让您早早的歇下了,晚膳都未用。今天一早上王妃都在挂念此事,急急差了奴婢来伺候您用早膳。”
李欣却道:“母妃操那么多心,哪里就那么娇贵。一天不吃不喝,也不是没有过。”
卢嬷嬷忙道:“公主以后可万万不能在王爷王妃面前提这样的话了。只会教他们又想起那些日子,心中不安。”
李欣乖巧点头:“知道了。以后不提就是。”
在卢嬷嬷眼皮子底下用完早膳,李欣又跟着去给父母请安。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众人都被囚在这西园之中,不得进出。李欣日日请安用膳歇息,生活似乎变得平淡。
这一日,李欣与往常一样,来到父王母妃住的锦华苑请安。却被职守的丫鬟告知,李怀瑾不在,据说请了陈家人正在书房谈话。陈文慧则去了陈老夫人住的秋桐院。
“不是说母亲身子不舒服,等大夫来看看的吗?”李欣问道。
陈文慧回来好几日了,却仍然如在坐着车似的,日日呕吐,浑身都乏力的很。奇怪的是卢嬷嬷却面带着喜色,半点忧虑也没有。
李欣隐隐觉得可能是又要添个弟弟或妹妹了。
不过,作为人质,请大夫比要吃饭难多了。
大概是害怕西园的人往外面递东西?又或是害怕外面的人混进来?李欣一边想,一边又往秋桐院走去。
还未曾进到屋子里头,便听到母妃呜呜的哭声。李欣习惯性的皱起眉头,立在帘子外头定了定神,由着大丫鬟禀报后,方才迈进屋子。
屋子里烧的炭盆显然多了点,李欣进门不过片刻,就觉得身上出了汗。她这边正让丫鬟给她脱了外面罩的狐狸毛披风,那边老夫人已经由人搀扶着起身要给她行礼了。
李欣心中惊诧,这一路上都不冷不热的外祖母,这会儿怎么这般客气起来了?
虽然心中十分惊讶,但是面上却是不显分毫,而是立马上前托住老夫人蹲下的双腿,口中道着不敢,眼睛却一直盯着陈兰。直到这小姑娘不甘不愿真的蹲下身去,李欣才微笑着免了所有人的礼。
前世,她是周王唯一的女儿,祖父是新卫第一国公,亲生父亲是征战沙场的一品大元帅,虽然只是郡主,却是新卫身份最尊贵的贵女。不说那些品级比她高的皇子公主,就连皇帝和太后都对其宠爱有加,无人可比。李欣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当时她也如周王那样一杯毒酒了却残生,或者哪怕如同王府里其他人一样,一刀死在侍卫的手上。
她现在也就不会这么恨,那么狠了吧。
毕竟那样肆意潇洒的日子是那么的叫人迷醉,令人怀念。
“免礼。”李欣笑眯眯地将老夫人扶回座位。
这具身体是先皇亲封的正一品公主,与清王爷清王妃平级。可见深受先帝喜爱。
不过,先帝早已去见真正的李欣了。因此,之前陈家所有的无礼虽然让她诧异,却并不惊奇。
“外祖母方才与母妃说些什么?竟叫母妃流泪不止。”李欣走到陈文慧面前,微微带了些责怪的语气问道。
“回殿下的话,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陈老夫人恭敬的回答道。
今日这姿态放的可真低。李欣猜想,大概是范诚悦那边又有了什么动作?
“欣儿,你外祖母正在讲母妃小时候的趣事呢,母妃一时感怀,情难自禁……”陈文慧望着女儿担忧的眼神,连忙解释道。
真是个单纯的女人。李欣心想,若是范诚悦准备归降,就不会日日这样关着他们了。再说,归降了,陈家老大是现任皇帝的老师,想要保全陈家易如反掌。如此,只会叫他们更是倨傲,没必要这么明显的挽回双方的关系。
若是不降,同为人质,陈家为何又突然这般热情?
李欣有些无力,深恨前世没有多学些本事。她瞥了一眼陈兰,突然笑了,对陈文慧柔柔说道:“母亲与外祖母慢慢聊,本宫与陈兰表姐出去玩。”
陈文慧笑起来:“好好好,就让兰姐儿带你走走去。你这几日天天闷不出门,母妃真怕你给关傻了。”
陈兰却道:“我头疼,不想出去吹风。”
陈老夫人脸色一沉,却语气温和的哄她道:“我看你就是太懒了。今日外面天气好的很,哪有什么风。公主与你年纪差不多,又是自家姐妹。你们一块儿多处处,这感情就来了。”
陈兰被陈老夫人拉住手臂暗暗掐了一下,脸上再多的不情愿都吞进了肚子里。只苦着一张脸,由着丫鬟帮着收拾后,跟李欣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温暖的屋子。
一出门,陈兰就打了个颤。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李欣,道:“去哪里?”
李欣回头望着她,笑吟吟地说:“表姐脸色真差。”见陈兰脸色更加阴郁,她呵呵笑起来,长舒了一口气往院子里走去,来到院外一处凉亭内停下,这才自言自语道:“真是想不到,陈家最清高的小姐,今日里居然会真的对着妹妹跪下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能教身边的陈兰听的清清楚楚。
“你以为我愿意啊!若不是你们家与范诚悦狼狈为奸,将我们陈家三房人的性命扣在手上,我犯得着给你跪?!”
李欣心想,与范诚悦狼狈为奸?她怎么没看出来自己的父王有狼或狈的潜力,心念一动,不屑的说道:“那又怎样,你与本宫身份原本便天差地别。陈兰,你不过就是世家嫡女,却无官阶品级。小小平民,安能不跪本宫?”
陈兰积压的委屈叫李欣轻飘飘几句话就戳破了。她一下子哭叫出来,指着站在凉亭内的李欣骂道:“别太得意了!你身份再贵重,犯了谋逆大罪就什么都不是!凭着范诚悦那一介武夫,也想学安公摄政,也不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你们必、将、失、败!”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
陈兰自知失言,有些不知所措。而李欣脑子里则不断盘旋着四个大字:安公摄政!
安公摄政!她再孤陋寡闻,也知道安公周文辅的贤名。他是前朝卫世宗的谋士,肃宗巡游时暴毙而亡,肃宗皇后扶植小儿子隐帝朱元临登基,同年,原肃宗长子朱元尚攻下都城姜桐,逼宫上位,也就是后来的世宗孝诚皇帝。作为夺位有功的周文辅官拜宰相,曾一度在孝诚皇帝生病或巡游时代理天子施政,忠心耿耿。逝世后,封摄政王。
安公摄政,范诚悦要扶父王登基,好当他的傀儡控制整个天舟?李欣脸色有些发白,难道前生今世都逃不过谋反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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