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以宁手按刀柄保持警戒,不过他的右胳膊,当初伤得比马千里重,现在还没有痊愈。
所以他只能单手按住刀柄。
魏先生盯着船侧的水面,任由风吹雨打,口中小声吟诵写雨的诗词。
雨声太大,魏先生吟诵的是什么,钱以宁也没有听清。
突然之间,一道闪电劈下来,在半空中开出银花,把整个河道照得,亮得如银盘一般。
闪电下来时,风也陡然强劲,吹走了老太太头顶的斗笠。
钱以宁蓦然发现,拉着绳子的老太太,啃的并不是什么苹果。
而是一个白惨惨的小小骷髅头。
而且没了斗笠的遮挡,再看老太太的手和脸,满是苍白的褶皱,就像是在水里泡久了的那种皮肤。
……
这个老太太,正是三档头带过来的。
白天将要凌迟白切鸣的消息,已经在彭州府传开。
就连城外的乡下,也都在传,明天要凌迟一个京城来的大太监。
消息是拉粪的老于带回来的,他还说:
“凌迟很有看头,上一次凌迟,还是三年多前,活剐了垂云县令骊炊那次,这次剐的人,比骊炊官大多了,听说还是东厂的厂公呢……”
听了老于的话,于是有不少人凑在一起聊天,说明天要去彭州城里看凌迟。
……
清理流民的检查已经过去,彭州府那些乞丐流浪汉,又都回来了。
不过这次,他们都不敢偷鸡摸狗了,轻易也不敢去城里。
那些身体健全的,为了生存,要么去农户家里打短工,要么就去地主老财家里,申请做个佃户。
说起来,这次帝国上下清理流民,也是有点效果的。
至少这些流民,知道干活了。
只有那些残疾的乞丐流浪汉,还以乞讨为生。
三档头混在这些残疾的乞丐流浪里面,并不怎么惹人注意。
他听到议论之后,很为白切鸣鸣不平。
在他看来,白切鸣对皇帝,确实只有献媚之心,绝无谋逆之意。
三档头打心底,不敢怪罪皇帝昏庸,于是就恨上了文朝天。
但是彭州城他又不敢去,结果魏先生下乡恰好被他看见,他也知道魏先生是文朝天的左膀右臂,就想利用水鬼老太太,杀了魏先生。
杀了魏先生,就是砍断了文朝天一条胳膊,怎么也能解解气。
水鬼老太太也无所谓,反正她就想杀人。
对方的身份越高,水鬼老太太就越有出手的欲望。
……
水鬼老太太在闪电之中,风吹飞了斗笠,被钱以宁看到真面目之后,她并没有退缩,反而对钱以宁咧嘴一笑。
她这一笑不要紧,满嘴的牙齿,哗啦啦都掉了下来。
纵然是钱以宁胆子大,这时也感觉很惊讶。
不过这惊讶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闪电很快过去,河道上陷入一片黑暗,对面的水鬼老太太,看不见了。
钱以宁能听到身后的魏先生,还在吟诵诗词。
看来魏先生并没有发现船家老太太,其实不是一个活人。
钱以宁抽出无双刀的雄刀,把刀横在胸前,防止水鬼老太太趁着黑暗偷袭。
不过水鬼老太太自视甚高,根本不屑偷袭。
天空又连着划过一道道弧光,闪电接二连三的劈下来。
钱以宁又看到,老太太一只手攥着绳子,低头弯腰,用另一只手,去捡脚下的牙齿,然后一颗又一颗的,插到了牙床上。
而那个所谓的苹果,现在也滚到了船舱里。
船舱里灌了不少雨水,那个苹果滚进去之后,船舱里的雨水,瞬间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钱以宁看看脚下,血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脚脖子。
水鬼老太太在电闪雷鸣之中,已经插好了满口的牙齿。
她面对钱以宁,嘴一咧,放声大笑。
结果这次牙没掉,下巴壳子却脱落了,于是笑声漏了气跑了风,很是难听,她又低头去捡下巴壳子。
魏先生终于看到了脚下的雨水,颜色不太对劲。
闪电一道道的劈下来,他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水鬼老太太的真面目。
魏先生咳嗽一声,对钱以宁说:
“一般的鬼魅妖孽,除非为了渡劫,会斗胆赌一次生死,平时根本不敢在雷雨之中露面,这个老太太竟然能在雷电之下屹立不倒,看来道行不浅!”
钱以宁回头一看,魏先生倒是镇定,稳稳的坐着,还在大雨之中,撩撩下摆,整理了一下衣衫。
水鬼老太太又是阴笑。
在她看来,魏先生整理衣衫,不过是为了在死前,保留最后一分尊严。
这些酸儒,就是瞎讲究!
电闪雷鸣之中,水鬼老太太终于出手了。
她两只手的十根手指头,每个上面,都有长长的手指甲。
她单手拉着绳索,慢慢逼近过来,用另一只手的五根长指甲,直取钱以宁胸口,想要掏出钱以宁的心。
不过钱以宁的刀,已经快过了她的动作。
甚至都没等她的指甲,触碰到钱以宁的衣衫,钱以宁的无双刀雄刀,已经插进了她的心脏。
钱以宁以为一击得手,刚想拔刀,结果水鬼老太太又笑了。
她以前虽然杀过不少人,但是都没有费劲。
直白一点说,那就是没有一点挑战性。
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用利器沾到她的衣角。
这次的小伙子,果然不一般,竟然能用刀插进自己胸口。
今夜要杀的魏先生和钱以宁,一个是前朝大官,一个是当世高手,简直就是一文一武的组合。
所以水鬼老太太,很享受这个过程。
恶鬼嘛,品味本来就和人不一样。
在欣喜之下,多少年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她,竟然还恢复了语言能力。
虽然刀插胸口,但是她把住绳索的那只手,依然没有离开绳索。
她用手摸了摸钱以宁的刀锋,然后对钱以宁摇了摇头。
“你有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而我的心,早已死了,所以这里并不是我的要害。”
她本来以为,这个小伙子看刀根本不管用,应该会吓得够呛,不说尿裤子,吓得放弃抵抗,还是差不多的。
但是她低估了钱以宁。
钱以宁把刀使劲一拧,接着又斜着切了一下。
换做是一个活人,这一拧一切,别说死翘翘,连尸首都要血肉模糊。
不过水鬼老太太,毕竟不是人。
钱以宁这一下,对她的伤害并不太大。
她竟然还迎着刀锋向前一挺。
……
本来皇家出品的无双刀,又经过皇帝亲手刻字,上面带着龙气。
假如双刀尽出,还是可以克制水鬼老太太的。
虽然不至于让水鬼老太太灰飞烟灭,但是至少能逼得她跳水遁逃。
只是很可惜,钱以宁右臂没有痊愈,无法双刀尽出,发挥无双刀的全部威力。
水鬼老太太向前一挺,无双刀在她胸口直没入柄。
这样一来,她距离钱以宁就近了。
钱以宁不愿舍刀,手还死死抓着刀柄。
水鬼老太太一伸手,就捏住了钱以宁的脖子。
然后她站在船舱的横板上,往上一提。
船舱的横板,比舱底高了二尺,钱以宁也就比她高半尺,所以她这一提,就掐着钱以宁的脖子,把钱以宁提到了半空。
老太太一用力,从嘴里吐出来一只河虾。
魏先生看看那只河虾,站起来对老太太摇了摇头。
“呵呵,原来是一个怨气深重的水鬼,看你的道行,已经找到了替死鬼,转世投胎不在话下,何苦滞留世间,徒增杀孽?”
水鬼老太太冷哼一声,道:“老身行事,何须像你解释!”
“好,你不解释也可以,放开老夫的随从,老夫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魏先生这话,掷地有声。
不过水鬼老太太听到这话,差点又笑掉了下巴。
“酸气腐儒,手无缚鸡之力,还放老身一条生路,吓唬谁呢!”
水鬼老太太说的没错,魏先生确实是手无缚鸡之力。
眼看钱以宁已经窒息,魏先生为了吓退水鬼老太太,只好爆出了自己的身份:“老夫原是钦天监监正!”
听到钦天监监正五个字,水鬼老太太,确实吓得一哆嗦。
不过她歪头看看魏先生,又不怕了。
“你只是原来的钦天监监正,又不是现任,钦天监的太清宝鉴,又没有在你手里,老身还怕你不成!”
……
所谓太清宝鉴,是钦天监的镇监之宝。
鉴者,镜子也。
镜乃金水之精,古镜如古剑,能辟邪魅忤。
太清宝鉴,就是存于世间的,最古老的镜子,简直就是最锋利的古剑。
据说无论什么妖孽,只要用太清宝鉴一照,立马就会化作飞灰。
所以水鬼老太太才会这么说。
魏先生手里,并没有太清宝鉴。
水鬼老太太才不会怕他。
看水鬼老太太不听劝告,一心只想掐死钱以宁,魏先生不得不出招了。
他再次整理衣衫,然后一甩长衫后摆,身体后倾之后,端坐在船头高处,深呼吸一口,两手置于膝上,然后闭上了双眼。
只听得魏先生口中,念念有词。
……
要说谁是彭州府,真正的斩妖除魔第一高人,肯定会有多种答案。
推崇刘瞎子的,肯定说是道行高深,能前推一千年,后算八百年的刘半仙。
了解现在摆弄塑圣棋,已经有了成就的钱大公子的人,一定会说,钱大公子胸有剑气,吐出可伤人于三丈开外,第一高人,非钱大公子莫属。
当然大多数人,还会认为是段初。
段老爷嘛,一刀在手,妖孽败走,这都快成了流行语。
至于赵如意和朱紫墨,还有深藏不露的香儿,暗中养了狗宝的姜小妹,打算教化鬼婴的马清爽,她们都不为人知,所以不会有人想到她们。
其实段初刘半仙钱大公子,都不是彭州府除妖的第一高人。
真正的第一高人,很有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