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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夫人来到贵喜近前,俯身给贵喜把了一下脉。
刘彦昌问:“怎么样大嫂,这蹄子还活着吧?”
徐夫人摇摇头,说:“她情形不太好。”
刘彦昌满不在乎,说:“便是她死了也不怕,往花园的池子里一扔,就说她自己晚上到处乱跑,不小心掉池子里了。”
徐夫人不赞同刘彦昌的做法。她说:“二老爷,这大正月的,闹出人命来不好。不如你把她交给我,我略通医理,能保她一条性命。”
刘彦昌说:“你把她弄你那去,若老太太明日真找起人来,你怎么应对?”
徐夫人想了想,说:“我不知该怎么应对……但是,人命关天,我还是先保她一条性命再说吧。”
刘彦昌一想也是,大正月的,弄出人命来晦气。于是他同意了,但他还是嘱咐徐夫人:“大嫂,你是吃斋念佛的人,心肠软、耳根也软。若那丫头醒了,你可别让她两句话给哄了。”
徐夫人答应。随后她让婆子背起贵喜,送到自己的院子里。
贵喜被安置在西厢房内。这本是兰香的屋子。屋里有热炕,窗户糊得也严实。
兰香和婆子们一起动手,把贵喜的湿衣服脱掉,把她塞到了暖被窝里。
兰香让婆子把热炕烧起来,又弄了四五个汤婆子来,全塞在贵喜的被子里。徐夫人在自己屋里,找了几样药材来,交给婆子们去熬药。
不一会儿,贵喜缓过点儿劲来,她的面色不再青紫,嘴唇上也有了血色。但她还是受了风寒。身体很快发起高热来,人仍旧有些迷迷糊糊的。
说来也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大正月,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凉水,谁能抗得住?
徐夫人惦记着刚才贵喜说的那句话。她把屋里的婆子都支了出去,趁着贵喜稍微清醒,问贵喜:“贵喜,你刚才说,你知道老太太为什么不喜欢我……到底是为什么?”
贵喜迷迷糊糊地说:“因为,大老爷根本不是老太太亲生的……”
“什么?!”徐夫人吓了一跳。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或者贵喜真是烧糊涂了。
又听贵喜说:“大太太,您和安哥儿不管做什么。都没有用;因为莲夫人是老太太的亲外甥女,在老太太眼里,玉哥儿才是她的亲孙子。”
原来是这样!
徐夫人如闻晴天霹雳!
怪不得袁太君对刘静安这个嫡长孙如此凉薄,原来刘静安跟袁太君根本没有血脉关系!
徐夫人只觉得太阳穴上的血管“砰砰”地跳,她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袁太君存着这样的心思!她又问贵喜:“你说大老爷不是老太太生的,那大老爷是谁生的?”
这时,贵喜清醒了些,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轻轻摇头。但是她的头一晃,便觉得脑袋像针扎一样痛。她痛苦地呻吟起来。
这时兰香端了药进来。
徐夫人指着兰香手中的药碗。说:“贵喜,如果你跟我说实话,我就叫兰香喂你吃药。吃完药睡一觉,你就没事儿了。”
贵喜喘着气,看着药碗。她正在发高烧,五脏六腑似乎都已经着了起来。她需要那碗药。如果不喝药,她就死定了。她的嘴唇翕动了下。断断续续地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老太太刚进门时不生养。恰好有个房中人怀了孕,被她藏起来,生下的孩子被她抱走,冒充是她生的……这件事,就连老太爷都不知道,老爷生前也不知道……”
徐夫人顿时傻了。
随后她感到悲愤交加,简直要气疯了!她堂堂大家闺秀,要嫁得,就是刘静安这个嫡长子的身份,哪能嫁一个房里人生的奴才?她想到自己在刘家,以夫为天,委屈这么多年,却原来生活在一个谎言当中!她真为自己不值!
稍后,贵喜被喂下一碗药,发了汗,身体已无大碍。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时,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兰香出房来,站在院子当中,深吸了一口清洌的空气,缓解了一下疲乏。随后她悄悄上了台阶,走进西耳房徐夫人的卧室。
她在徐夫人的卧室门外站住脚步,侧耳听了听,想知道徐夫人起来没有。
昨晚给贵喜灌了药之后,徐夫人就回房休息了。她没让兰香跟过去给她上夜,因为她不放心随便找个婆子照顾贵喜,于是留下兰香照顾贵喜。
兰香的脚步声虽轻,徐夫人却听到了。徐夫人说:“兰香,你进来吧,我已经起来了。”
兰香这才挑起门帘,走进卧室。只见徐夫人斜倚在靠枕上,昨晚出去的衣服都没脱,她神情憔悴,脸上还有泪痕。
兰香来到近前,担忧地叫了一声:“太太……”
徐夫人看看兰香,问:“贵喜怎么样了?”
兰香答:“她没事了,烧也已经褪了。”又问,“太太,这个贵喜可怎么处置呢?”
“我也不知道。”徐夫人无奈地叹了口长气。她嘴唇微动,露出一个凄惨的笑,说:“我刚刚发现,原来我这一辈子,一直生活在一个谎言里!”
兰香昨晚听到贵喜的话了,她知道徐夫人所指是什么。她凑近徐夫人,悄声说:“太太,您也别把贵喜的话当真。”
“可如果她的话是真的,原先那些不合情理的事儿就都对上了!”徐夫人把自己的疑惑,一项一项地给兰香数来,“首先,为什么刘家庄的田地,都给了二老爷,没有大老爷的一亩,难道就因为大老爷考出来了,在外面做官吗?其次,你看老太君是如何对待我和静安的,就算我这个媳妇是外人,静安总是她的亲孙子吧,为什么她对静安如此凉薄,逃命的时候连吭都没吭一声?还有昨天,她看到侯爷的牌位,为什么那么害怕,如果那是她亲儿子,她应该悲痛,而不是害怕啊!”
兰香咬着嘴唇,她也无法解释这些事。但是这些也不能证明什么,因为据她多年的观察,袁太君本身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不按规矩行事就是老太君的风格。
兰香说:“太太也别太多想,老太太就是这么个脾气,当日逃难的时候,她不是也没顾上二老爷吗——难道说,二老爷也不是她亲生的?”
徐夫人摇摇头,意思是她认为不是那么回事儿,又或者是想说,她还没有想明白。
兰香又说:“如果大老爷不是嫡长子,以二老爷的性子,怎么甘心当这么多年的‘二老爷’呢?”
二老爷刘彦昌是个抓尖的人,如果他有证据证明刘彦昭不是袁太君亲生,他肯定要争一争这个嫡长子的位置。
徐夫人思忖道:“或者是因为二老爷想保守这个秘密,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袁太君曾用房里人的孩子冒充刘家的嫡长子?又或者是二老爷也不知道——刚刚贵喜不是说,这件事,老太爷不知道,老爷也不知道。”
兰香说:“如果是秘密,连二老爷都不知道,那贵喜又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徐夫人叹息,她实在想不通这里的关节。她感到一阵头疼,仰面靠在靠枕上,用大拇指轻轻揉按自己的太阳穴。
兰香来到八仙桌旁,端起茶壶,到了碗水。
茶壶有厚厚的棉套子包着,昨晚睡前烧的热水,放了一夜,这会儿温温的,正好喝。
徐夫人接过碗来喝了两口水,感到头疼缓解了一些。她的理智也恢复了一些。她把茶碗递还给兰香,说:“不管怎么样,这个‘秘密’只能是秘密。因为如果暴露了,对我们可没有好处……”
徐夫人已经想到了,如果让人知道刘彦昭不是刘家的嫡长子,对他们大房一家人,实在是有弊无利。
因为就算刘彦昭不是袁太君的亲生儿子,袁太君却仍然是刘彦昭的嫡母,袁太君仍然是徐氏的婆婆,根本改变不了她们之间的尊卑关系。
反而会让人嘲笑徐氏下嫁给了奴才之子,而她的儿子刘静安也要被剥夺嫡长孙的称号。
这种于己毫无益处的事情,徐夫人是不会做的。
幸好昨天贵喜说出那个秘密的时候,屋里只有她和兰香。兰香当然知道事情的轻重,不会出去乱讲。这件事情,她们只能当秘密烂在心里。
但是这又回到开头兰香提的那个问题,把贵喜怎么处置?
兰香打来热水,徐夫人梳洗。因为婆婆就在后院,徐夫人要早点儿过去请安。就算她是朝廷二品外命妇,这些礼节也不能免。
不多时,徐夫人来到袁太君的院子,刘彦昌和刘静安也过来了。
因为忠义侯府寒酸简陋,该摆的排场也摆不开,早饭干脆就都聚到袁太君这里来吃,也省得袁太君冒着寒气出门。
早饭摆了两桌,一桌在里屋,徐夫人侍候着袁太君吃;另一桌在外屋,刘静安陪着刘彦昌用。
兰香领着丫环们传饭,来回穿梭,却不闻一丝声响。
徐夫人持箸给袁太君布饭。
袁太君举起筷子,正要吃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问左右:“贵喜呢?跑哪儿去了,今儿早晨起来梳头的时候,我就没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