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侃前军百夫长一惊,把手一招,军中举起一面黄旗,后军见旗,便止住马蹄,全军渐次驻马。
郑州守备军牙将拉转马头,跑前数步,耀武扬威般喝道:“我乃兀良哈阿术将军麾下,郑州守备哈虎海,奉阿术将军令,严查耶律齐,生需见人,死要见尸。汝等若识相,速速把人交出来!免生枝节!”
郭侃军中自有人去通报,约略过了片刻,只见远远处中军举起几面红旗,三军喧哗,尘头大起,每百人队构成一个十列方队,朝前横向铺开,眨眼间郑州城前第一排摆开了二十个百人队,方阵前后三排,共六十个百人队,是六千铁骑。骑兵摆出方阵,又与步兵不同。
以现代距离单位来看,步兵方阵每士兵所站之地,宽约两米,取两臂张开之距,前后约三米,可进退一步之跨,一个百人队约占六百平方米,如此士兵使开刀枪弓箭,方才不会左右妨碍,伤到自己人。若敌军射箭,则向中央聚集,盾牌结壁遮挡,敌军突击,则向前方聚集,密集枪阵抗御。用兵极意乃是聚沙成石,攻防密集。
骑兵方阵却大大不同。左右相隔约五米,因骑兵挂在肩上的马槊长短便有六米,是以前后相隔约八米,故而一个百人队占地四千平方米,比步兵队占地几乎大了十倍。骑兵之冲锋,不在于杀伤力,在于冲击力,骑兵百人队冲击,可将步兵千人队冲得七零八落,秘诀全在冲击力上。冲锋之际,骑兵讲究波状连续,而非密集阵形。因密集阵形下,战马难以尽情奔驰,乱箭自空而下,受损亦多。散开波状冲锋,弓箭不过射倒一排,后面骑兵依靠速度冲上破阵,前排撕开数条细窄突破口,后排将突破口豁宽,数波过后,敌阵便溃不成军,突破后的骑兵兜半个圈子,再从侧面突入,将敌军彻底切割成小块,便可围杀收关,彻底歼灭。用兵极意乃是机动突破,摧毁敌阵联结性。
这六千铁骑摆开,霎时间郑州城下黑压压一片,自城上看下,便如有六万步兵迫城,大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哈虎海猛一见这阵势,心里也是一惊。全没想到这一标汉将所衔之军,竟然如此精强。自己虽得线报耶律齐动向,却不知这枝骑兵的来头。
原来耶律齐射杀速不台,又数败兀良哈台之军,早已与兀良哈台,阿术结下死仇。去年襄樊之战后,兀良哈台引军北归,阿术驻扎汴梁,已沿路各处撒下图形文书,献耶律齐人头,在籍者封将军,不在籍者赏田千亩,赠万金;提供捕捉耶律齐的重大线索者,赏田百亩,赠千金。走的匆忙,海捕文虽未能家家送到,各城官驿自然早都有了备案。昨夜里郭侃军在洛阳官驿打尖,驿官立时便发现了耶律齐,家都顾不得回,连夜打马赶来报信。一个时辰前刚到郑州通了讯息,此时已快马加鞭,直奔阿术驻地汴梁而去。
哈虎海虽然得知耶律齐在洛阳,却不知要奔哪条路,有心要去捉拿立功,无奈守城任重,城兵又止有千余,难以抽身。正焦虑间,听说一枝军来到郑州城外,正合了驿官描述,心中狂喜,立时领了五百骑兵而来。看官必是觉得郑州守军只有千余太少,却不知宋军积弱已久,常常千余士兵巡哨,见到一个蒙古兵骑马过来,千军一哄而散。昔年辽国末年,宋金结成海上之盟,徽宗使媪相童贯将兵二十万,北伐燕京。燕京辽兵只八千人,恨宋朝撕毁澶渊百年之盟,倾巢而出,奋力死战,两战两捷,宋军大溃数百里。而金兵至,止一千骑,辽兵不战开城而降,彼时兵势强弱,可见一斑。宋人之弱,不在身体力量,而在精神士气。
哈虎海打宋兵打得顺了,心中本就瞧不起汉人。听说汉人将领所引之军,以为是金人(江北汉人称金人)攀附之军,后世俗称伪军的,以为大喝一声,那汉将便要湿了裤子,却不知这次啃到了硬茬子。
只见郭侃阵门旗开处,左右各出八骠骑,背后五杆大纛,一旗一字。哈虎海喃喃念道“郭,军,将,天,东。”暗骂一句,这汉语真是太难,字都认得,却完全看不懂意思,说不定是什么让人头晕眼花的咒语,便不敢看。旁边一小校进言道:“军门,这厮旗号打着‘东天将军郭’,牛皮吹得很大啊。”哈虎海转头瞪了那小校一眼,低声喝道:“废话,我岂不知?”
十六骠骑敞开,中间昂首走出一骑大宛马,高出周遭蒙古马一马头,披着铜片札甲。马上之人,身材魁梧,四十来岁模样,脸上肌肉虬结,双目精光四射,连腮胡子长两寸,凛凛如修罗现世。头顶红缨鹿角镔铁盔,肩披皂纹黄绒白虎皮,一身铁线乌钢钣金甲,手中却不拿兵刃,只捏一根鞭子。
哈虎海将马一拉,大喝道:“本将军早得线报,耶律齐便在汝军之中。此人乃阿术将军切齿痛恨之人,识相的速速交出,将军自有嘉奖,劝你莫要猪油蒙了心,幻想能带了走,自己独占了功劳。”
郭侃嗤嗤一笑,道:“我还就猪油蒙了心了,你想怎样?来抢人吗?我大蒙古国军纪严明,与友军内讧,便要装在皮袋里用马踏死,你可不是不知吧?”
哈虎海将脸一虎,斥道:“你们这等趋炎附势之军,也敢说自称蒙古国军,也不知羞耻,今儿个咱们话说明白,留下耶律齐,好说好商量,不留下,别想过这郑州城!”
郭侃听了,哈哈大笑,哈虎海怒喝:“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郭侃鼻子哼了一声道:“拿上来。”
身边一名骠骑亲兵,用长竿举起一个木匣,有头发从匣中散落,里面必是个人头。哈虎海一愣,忙问道:“是耶律齐首级?”
那亲兵断喝道:“黑衣大食国都城哈里发木思塔辛首级!”
旁边骠骑亲兵依次举起长竿木匣,纷纷喝道:“木剌夷城守将忽都答而兀朱算滩首级!”
“乞都卜城守将阿力首级!”
“天房(沙特阿拉伯)都城守将住石首级!”
“十字军副将阿拉贡那首级!”
“富浪国宾铁城兀林首级!”
...
全是郭侃数年间斩获的中亚欧陆名城守将头颅。郭侃有个爱好,便是将这些手下败将的头割下来,以香料熏了,避免腐败发臭,做成个人收藏,与人喝高了便拉着人进他的“藏首阁”来赏玩这些人头。如今自西欧退军,正好随军携带,一时兴起,便令亲兵举了出来。
果然亲兵多喊一个名字,那哈虎海的脸色便更难看一分。还没喊完十个,哈虎海的脸色已然十分难看,打断道:“谁知道你在何处弄了些人头来唬滥,我郑州坚城,岂是这些无名小城可比?”
郭侃笑容一去,大喝道:“某自十五岁从军,近三十年,克城塞七百座,取尔一座郑州,如探囊取物!”‘物’字声调更高,哈虎海忽听得背后一阵嘶吼,急回头一看,郑州城上旌旗一杆杆被掷下,自己守军已被钢刀压颈,伏在城垛,城墙上遍布黑压压的郭侃骑兵。这一惊,直是让他魂飞魄散,小腿抽筋,大叫一声,从马上滚落,慌忙爬起,已是无所适从。
原来郭侃得了军校报告,便细看这郑州城池,只见正面西壁上守军稀稀落落,只有百余人,便知城中无兵。趁骑兵铺开布阵之际,令两个百人队远远绕道侧门入城。守军见是自国兵马,自无不放行之理,这两个百人队不吭一声,入城便直上西壁。西壁百余守军莫名其妙间,便被这两百骑兵解除了武装,弹指间郑州已然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