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虽然急躁,却不愚蠢,父母助阵襄阳,护卫百姓,说到底是拱卫南宋,又怎能去杀皇帝。自己也只是嘴上说说,做个缓兵之计,只为安慰耶律燕。既被说破,郭芙也只能一时默然。
两人僵了一会,耶律燕又道:“要报这仇,必得要借蒙古之力,否则又有谁能对付得了大宋神武军。”
言下之意,自是要助蒙攻宋,郭芙听来极不是味,辩驳道:“燕子你此言差矣,纵然你是草原出身,可也是多年受宋朝庇护,便如宋朝子民无二。今日之事固然令人气愤,却也不能去做这忘恩负义之事,况且两国既然罢兵,便是投了蒙古,蒙古人又怎能为大武哥哥报仇,又不是什么大汗宗亲之仇。”说到此处,郭芙想起蒙哥大汗死于襄阳城下,这于蒙古是奇耻大辱,恐怕这报应来的不会太晚,心下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耶律燕却只淡淡地:“纵然仇不得便报,宋蒙决战,也是迟早之事。我本是契丹人,大武也是大理人,这十多年来,为宋朝出力效死,又不吃他的俸禄,莫说本来不欠什么,纵然受了宋人的庇护之恩,也早连本带利还得清了。”
略一出神,又如自言自语:“蒙古也好,宋朝也好,于我而言,本没什么分别,契丹人早没了根本,流浪到哪,哪就是家。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谁杀了我的亲人,谁就是我的仇人。”说到后来,声色又渐转厉。
郭芙急道:“咱们耶律家还不是一样被蒙古人害得家破人亡,说到底,蒙古人也是你的仇人呀!却又不见你这么恨蒙古人。”
耶律燕听了此话,反而高兴起来,道:“蒙古人的仇早报了。乃马真那贱人,害死我爹和我大哥,才两年没过就死了,倒是便宜了她。她一辈子都想把儿子贵由扶上汗位,结果又过两年,这贵由也被毒死啦,哈哈!这贱人可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快!”十几年前她兄妹俩得知此事,高兴得几日喝得烂醉,郭芙倒也知道的清楚,一时语塞。
耶律燕接着道:“虽说不知贵由死在谁手里,想必钦察汗国的拔都脱不了干系。贵由前脚一死,拔都后脚就推举拖雷的儿子蒙哥即位,窝阔台和察合台两系不服,拖雷的夫人唆鲁禾帖尼便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连贵由的皇后斡兀立海迷失都给处死了。拖雷当年拜过窝阔台便不明不白死了,唆鲁禾帖尼可从没把这仇放下,咱们草原上的女人刚毅果决,有仇必报,可不和南朝女人般文弱,裹了小脚连门都出不去,还自以为美得不得了。”
按说郭芙也是女中丈夫,不喜女红不裹脚,好读兵书好刀剑,与耶律燕完颜萍妯娌很是合得来。对常年进犯襄阳的蒙古将领,自蒙哥以下,忽必烈,兀良哈台,阿术等人记得清楚,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这些如雷贯耳的大名,她也算勉强认得。但说到蒙古宫闱斗争,什么唆鲁禾帖尼,斡兀立海迷失的名字一出来,她就已然晕了。蒙古女人她只记得一个,便是乃马真脱列哥那,害死公爹和大伯哥的大仇人,另有就是听说乃马真后美貌出众,艳丽绝伦,精明能干,蛾眉狐媚,传说是蒙古第一美女,她暗中不服,常问耶律齐自己和乃马真哪个更美,次次都被耶律齐说得眉开眼笑,况且乃马真又已死了十几年,这名字也慢慢记不牢靠了。
郭芙本想劝慰耶律燕,眼见她报仇心切,意志坚决,也不禁意兴索然。想起耶律齐,杨过,郭破虏三人已去了良久,也是放心不下,便对耶律燕道:“燕子你看着孩子,我去看看你哥。”见耶律燕点了点头,郭芙便奔去树林中寻找。
那树林不大,又兼尚未开春,树木都光秃秃的,满地枯枝败叶。郭芙刚到林边,便见三人在前二十余丈,围拢一起,正在说话。隐隐约约听到“这可使不得”“如何与芙妹交代”云云,忙大声喊道:“齐哥,杨大哥,你们说什么呢?”
脚下使劲,眨眼间便到了三人左近,却见耶律齐一把将什么东西塞进怀中,满脸尴尬,杨过满脸惶急,只有郭破虏一脸无辜,三人看着自己到来,都是张口结舌。
郭芙疑云大起,问道:“你们三个装什么鬼了?”
郭破虏忙抢着道:“没,我没有。”
杨过和耶律齐望了郭破虏一眼,也跟着说:“没有,什么都没有。”
郭芙不信,道:“你们两个来林中安慰齐哥,怎么又在说什么怪话?说什么怎么和我交代?”
耶律齐一时不知如何对答,杨过抢着道:“哪有的事?啊,嗯,是说燕对郭伯父不,不大恭敬,耶律兄作大哥的当然不好和你交代。”
郭破虏在旁忙帮腔道:“对,对,确是这样!”
郭芙明知这些人信口搪塞,必有蹊跷,便对耶律齐道:“齐哥,你刚揣怀里的是什么?”
耶律齐故作不知,道:“啊?什么?没什么啊。”
再看杨过,杨过不与郭芙对视,只往远处看,郭芙再瞪破虏,破虏使劲挤了个笑。
郭芙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恼火,本想发落耶律齐,但一则耶律齐适才动情失态,二来有杨过外人在侧,她也不好造次让耶律齐没有面子,左右无计,一看郭破虏在旁皮笑肉不笑,心头火起,一把揪住郭破虏耳朵,喝道:“再不老实,信不信揪掉你耳朵!”
郭破虏不防,被一把揪牢,连连叫痛,央求道:“姐,饶命啊,真不干我事儿啊。”
耶律齐忙拉住郭芙道:“这事说来话长了,咱们先去看看燕,好歹也要把敦儒父子葬了,再做下步打算。”郭芙也只得应允。
四人回返破屋,与耶律燕商议,先得将武敦儒,武长峰葬了,他日若能寻回首级,再起出骨殖,合在一处。便分头行动,耶律齐,耶律燕,杨郭在屋后林边挖了一大一小两坑,郭芙,郭破虏姐弟二人去村中买了些白布,纸钱,灵位,村庄虽小,倒不缺这等丧葬之物,不一时便备齐了。竟然连薄皮棺材都采办了来,还跟来七八个村汉,一边推了棺木,一边没口子说这人生三件大事,婚礼产子丧礼,绝不能轻忽,活人可以省钱,可不能在死人身上省钱云云。
村汉们见尸也不为奇,手脚麻利给武敦儒,武长峰尸身洗净,以白布紧紧裹了,外面穿上寿衣,盛殓进棺材,又把坑挖大了些,方才落棺掩埋,实是驾轻就熟。原来襄阳连年战火,蒙古军每次过境,必行屠戮,家家都有人丁折损。这李家甸乃是襄阳南面百里第一个村庄,时时去襄北给人做丧葬阴宅,倒是成了村中产业。说到蒙古大汗薨毕,蒙古军大退,只怕一时生意便不好做,村中倒有不少人家歇业再去耕种。
立了墓碑排位,又设了水果供品,灵幡也立了几面,耶律燕带着武琼侧跪坟前,希亮已不算武家人,故而与耶律齐,郭芙,杨过,郭破虏在正面跪拜,众人起毕,方才去耶律燕下手跪拜。待得众人皆拜过了,站在外围的村汉头头使个眼色,众人一起大哭大嚎,连唢呐铜锣都拿出来连吹带打。如此这一闹腾,倒将悲戚气氛吹散几分,连耶律燕,耶律希亮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武敦儒父子也必没想到,能如此风光大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