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阴真经》横空出世,竟是为了祸乱中原,真经里的绝世武功,竟然已被偷梁换柱,江湖中人追逐几十年的竟然是镜花水月。杨过一边努力梳理黄药师之语,一边问道:“前辈是何时参透这一层关节的?”
黄药师道:“老夫一生与这吴狄交手两次,青年时被他打成重伤,师妹惨死,中年三绝联手,也是惨胜,此人武功形如鬼魅。先室默出九阴真经下卷,我试为演练,便知与吴狄武功大相径庭,但因未得真经上卷,并未尝思到此节。待得补全真经上卷和总纲,反复修炼,总觉依然不敌吴狄那神鬼莫测之功,但终究已过数十年,记忆恍恍惚惚,不能自圆其说。上次华山论剑,郭靖那傻小子悉心苦练,偶然打通玄关,武学层次剧增。他演练越女剑时,空空然渺渺间,我竟看到了吴狄的影子,两人招式套路全然不同,但招数之上,意境殊途同归,恍惚间,就如吴狄在一招招演了出来。肉身非一,神韵无二,五十年前的回忆,忽然间一幕幕如刀凿斧镌,从我脑海中一涌而出。”
说到此处,黄药师语气兴奋起来:“靖儿揭破这层意境,我穷思吴狄的武功招数,事隔五十年,反倒历历在目,一招一式看出了精髓,串连之下,在《九阴真经》上下两卷之间,仿佛无数文字图样浮现,狂喜不能自胜之际,忽然间就此便糊涂了。”
三小这才明白,黄药师耄耋之年,见到郭靖演武,灵光一现,合数十年武学大成,终于参破九阴之谜,脑力耗尽之际,又兴奋过度,居然就此中风失智,都既为黄药师惋惜难过八分,又有两分为黄药师终得其所的欣喜之情。
黄药师又道:“大概当世之下,也只有靖儿这傻小子,可与吴狄一较雌雄。老夫一辈子不佩服别人,便是王重阳,究竟长着我几十岁,说到修为,只怕如今我还要高他些。原以为这辈子见不到有人胜过我这个大仇人,没想到临老见到靖儿大成,当年还真是看...还真没看走了眼。”言下十分欣喜。
郭芙听到外公称赞父亲,心下高兴,恰好又提到浮想中卷的因头,就坡下驴,道:“外公既然参透了九阴中卷,何不把此文撰出?咱们桃花岛就此成为武林至尊,自不必说,何况对中原武林也是大大的一件好事。到时候外公好生调养,说不定头病也去了,出海的事情倒是可以放放。”
黄药师笑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把老骨头还能支吾多久,我早知天命。好不容易今日神志明白,你们几个小辈休想拖我。黄老邪一世自在潇洒,率性写意,毁多誉少,本来不求身后风光,但要我在人前尽显龙钟暮年,起居不能自理之状,那是断然不可能之事。倘再有多言,莫怪我翻了面皮。”说到后面,声色俱厉,郭芙耶律齐杨过还哪敢说话?
稍一顿,语气缓和下来,道:“这九阴中卷是撰不出的,若要下笔,只怕立时又要糊涂了。况且,莫说吴狄招式记得清不清楚,性命相搏,灵机应变出招,便是记得他使了几招,怎能撰成文本,前后贯通?我所想通之处,乃是他武功的精神,武功绝顶之时,身随意走,不拘于形式,这一层关节,你爹上次便说得明白了。理会得,越女剑那三流剑法使出来也是虎虎生威,不理会,便是再玄再秒的招式,也要受制于人。若熟稔了个中意境妙处,使我桃花岛的武功,亦本无不可。天下武功实无高下之分,只有拘泥多少之别,只要能打倒了敌人,便是好武功,胜不了敌人,便吹得再玄,那也是华而不实。这九阴真经累得我爱妻惨死,门派凋零,如今恰恰五十年,终于得偿所愿,破了这真经之谜,也是天数使然。”
杨过若有所思,耶律齐似懂非懂,郭芙一窍没通,心想外公说的道理太过高妙,还是等我回了襄阳问问妈妈再说,问爹爹想必也说不清楚。
说到此处,四人信马而行,已到桃花峪口。桃花峪北有沙滩,南依山林,沿途水草丰美,花树繁茂,竹林葱翠,溪清潭深,僻远幽绝,后桃花岛被蒙元所占,有道士赋诗曰:“流水来天洞,人间一脉通。桃园知不远,流出落花红。”赞的便是这桃花峪。画舫早已停靠岸边,午后潮涨,随着波浪一起一伏。黄药师翻身下马,拍了拍负着的包袱,眼望画舫,面带笑容,低声自语道:“阿衡,虽然劳你等了太久,这一生的故事却必不让你失望。”大步走向船去。
郭芙两眼含泪,叫了声“外公”,想扑前去抱住黄药师,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背后传来丈夫的轻声:“这传奇,我们没看到开始,但看到了结局。让外公心满意足,得偿五十年的心愿,是我们唯一能尽的心意。”
画舫三支风帆扬起,鼓风而动,夕阳西照,霞光万道,波光粼粼中,金碧辉煌的画舫渐行渐远,隐隐约约听到风中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