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杨逍遥背脊发凉,心头不定,要知自己尚躲在那十丈外的后厨屏障中,论这上清、妄梦二人的眼力再好,也实难发现自己。
他还未多想,御膳处前传来飘渺人言,似近似远,“小厨子,你要躲我二人到何时啊?”
屠百厨越听越惊,生怕这两位太常寺卿难为杨逍遥,赶忙出口辩解,可口才张开,那妄梦君凛目看了他一眼,浮尘轻轻一落,便如那千斤巨石落在头上,莫说言语一个字,就是抬起眼来也十分吃力。
杨逍遥见屠百厨满脸大汗,腰背颤抖,好似被一股无形劲力所压,再想方才那似近似远的内力传声,不禁道,“老前辈曾说这似近似远,虚无缥缈的内力传声乃是神通高绝之人才可办到。”,杨逍遥心中一定,知道自己避无可避,这两位太常寺卿果然来者不善。
想罢,他不忍见屠百厨受苦,只能摇摇晃晃步出了后厨,纵然饮了一壶酒,醉了三分,可杨逍遥的酒量不差,此刻只能装醉几分,踉跄说道,“拜…拜见…两位太常寺卿…”
那上清见了杨逍遥行了过来,忽然双目一凝,见那腰上坠着太平公主的玉坠,不免“咦”了一声,与那妄梦对了一眼,相视颔首。
上清行了两步,浮尘在手,笑道,“小厨子,皇后命你来御膳处当差,你怎的饮了如此多?”
杨逍遥哈哈一笑,装疯卖傻,对那二人躬身行礼,忽然足下一滑,坐在地上,朗声道,“皇后命小子来当差,自然不敢怠慢。我不过是尝尝这宫中御酒是否酿造好了,可惜小子酒量太浅,这般才几杯下肚就醉倒了。”
上清君见他胡言乱语,装疯卖傻,也只是微微一笑,片刻人影一闪,只眨眼便到了杨逍遥跟前,脚步未挪,衣衫未动,便是此刻宫中起了大风,这上清、妄梦二君的道袍也是轻轻摆在身前,不动分毫。
“好厉害的道士!”杨逍遥心头一惊,可又不能表露分毫,他见上清君行来,刚要解释,忽然对方双目一凛,自己肩头已然被千斤般牢牢扣死。
“既然小厨子喝多了,那便让我替你解一解酒罢!”上清君声笑面寒,单爪如金鼎铁牢,便只是轻轻一扣就把杨逍遥稳稳按在原地。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这上清君双目微闭,单掌一沉,杨逍遥周身陡然灼热无比,好似烈火烧身,百蚁撕咬,那肚腹内的酒水也罢,经脉血气也好,纷纷上下翻腾,脑中嗡嗡作响。
杨逍遥此刻身不如死,想要开口大喊,却口不能言,双足便是想使出那轻影功逃脱,也无能为力,如泥牛陷地,枯帆落礁。这小子心头一怒,赶忙气运丹田,肩头发力,想与那上清君斗个高下。可他这区区五层轻影功的内劲与上清君的灼热气息一遇,好比石入大海,鸟上青天,骤然无影无踪,自己只能如枯木般立在原地,任人宰割。
“小厨子勿要挣扎,你是公主的恩人,下官可不敢伤你分毫。”上清君冷冷一笑,爪势更猛,本来三分火热内劲更添两分,只把杨逍遥周身烫的烟雾缭绕,皮红肤赤,不出盏茶的功夫,杨逍遥体内的酒水便被灼烧的一干二净。
妄梦见状也才抬起浮尘,撤去制住屠百厨的劲力,寒声笑道,“这便是了,小厨子若酒醉不醒,我二人怎能向皇后交差?”
屠百厨等那浮尘撤去,这才赶忙起身,可没想到那妄梦的内劲之深,早已压的自己双膝发麻,两腿生颤,“杨兄弟…你没事吧?”屠百厨见杨逍遥呆呆立在原地,赶忙挪着步子行了过去。
杨逍遥此刻双目怔怔,耳不能闻,浑身好似处在火烙之上,纵然肚腹之中的酒水已然散去,可体内的血气也受了牵连。
“屠大人勿要担心,我只是帮他醒酒罢了。”上清笑了笑,对着身后几个仆人使了个眼神,那几人赶忙奔入御膳处提了两桶水来,齐声一喊,往那杨逍遥身上浇去,只见此“哧哧”两声,那两桶水如入热锅,当下泛起水雾开来。
杨逍遥受那凉水一浇,这才浑身一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气粗气,那屠百厨见状,眉色骤沉,心头大怒,回头瞪了上清、妄梦一眼,可又不敢言语,也只能双掌一反,为杨逍遥心脉度入真气。
此刻,妄梦君行了过来,寒声道,“奉皇后口谕,吐蕃王子赤都松赞前来求亲,路途遥遥,远涉千里。为彰显我大唐乃礼仪之邦,明日在那太极宫设宴款待赤都松赞王子一行。”
杨逍遥抬眼瞪着二人,虽不敢叫骂,可方才吃了那灼狱之苦,也心头含怒,不免冷冷道,“那吐蕃劳什子王子求亲,关我何事?二位大人这般手段,不如去让那什么赤都王子也受受。”
“哼,小子别不知好歹!”太常寺几个仆人骂道,“我们正卿大人是…”话未说完,妄梦君摆了摆浮尘,对杨逍遥笑道,“杨小弟不必置气,这吐蕃王子求亲虽不干你的事,可那太平公主与皇后闹起了倔脾气,扬言没有你这小厨子参加,她断然不会去。否则我二人又怎会为难你?”
这话说的有理,可杨逍遥哪里不知道,传个口谕也罢,与他相关也好,哪里用的着这般羞辱。可这小子虽怒,也是气量颇深,见了这两个阴阳怪气的道士面带寒笑,当下面色一改恭敬道,“有劳二位大人了,明日小可定然奉旨前去。”
“如此甚好!”上清君细细打量了杨逍遥一眼,回首与那妄梦也不多言,竟带着百余个仆人缓缓向太常寺返去。
今日闹了两回,杨逍遥不仅与屠百厨大打出手,受了一身刀伤,又被这太常寺两位正卿的道士折磨了一番,不仅浑身疲惫,还落了一肚子糊涂。
“这两个臭道士,耍的什么手段?”杨逍遥被屠百厨度入几分真气,这才有了力气坐起,不免口中骂道,“小爷就来这长安游历一趟,谁料受了如此多苦。明日还去那什么劳什子的相亲宴,真的恼人至极!”这小子虽然心中挂着那梅酒佳人,便连天牢也蹲了,可凡事都有意料之外,本来可以借那太平公主的玉坠偷偷出宫返家即可,谁料徒生了如此多事端,不免有些后悔起来。
屠百厨看到这里,却咧嘴一笑,宽慰道,“少主人,你这脾气才像个大隋的皇子。”
“屠大哥此话何解?”杨逍遥甩了甩胳膊,终于能站起身来。
“少主人,你心性聪慧,天资也高,可是玩性太大,又无志向,要知凡事吃得苦中苦,方能尝得甜中甜。”屠百厨宽慰道。
“屠大哥,这道理我哪里不懂!”杨逍遥叹道,“我若是不明白这道理,我哪会对这狗屁太常寺卿低头认错。”说道这里,他回想这段时光足足半年,从扬州家中闹到了长安大明宫,也心中疲倦不已,说道“若非我尚不知晓那梅酒仙子的乃是何方高人,否则小爷早就回扬州,当那安稳的少爷咯!”
屠百厨叹了口气,说道,“少主人,老仆知道你杨家不怪我屠氏为唐宫作膳,可其实老奴心里还有那几句话,无论少主人听不听得进,老奴还是要说,否则他日少主人一旦离宫,又不知何年何月再见。”
“哦?”杨逍遥一愣,不知这烧菜的莽汉还有什么肺腑之言,好奇问道,“屠大哥何必客气,我二人便是知己好友,你又赏我好酒喝,又有什么说不得呢?”
屠百厨摇了摇头,“少主人,美酒自然众人爱,可你要知道,这百年佳酿世间罕有,绝代佳人亦是万里挑一。”这胖厨顿了顿,索性说道,“美酒唯有王者饮,佳人还需英雄配。少主人,你杨家历代都是英雄霸主,你又出生在天剑山庄之内,可连一招剑法都不会,岂不是白白浪费资质,虚度光阴?”
杨逍遥闻言沉眉,心中不悦,回道,“屠大哥此言过矣,要知道刀剑是用来征伐天下,武学亦然是杀人的手段,小爷我学来何用?就算有了绝世神通我杨家还能复国不成?就算我不学半招武艺,下半辈子在这九州红尘中玩个痛快,岂不快哉?凭着小爷我的手段,这美酒佳人自然不在话下。”
“哼!玩个痛快?你若不是那天剑山庄的少爷,谁又会买你一分薄面?”屠百厨愤愤道。
“屠大哥说的是,然而小爷生下来就是天剑山庄的少爷,我也拿老天没法啊。”杨逍遥斗起嘴来,也不少诡辩调笑。
屠百厨却是个直爽粗人,此刻心中怒意一生,竟然一把抓起那杨逍遥,哼道,“少主人!你还说老奴活在大隋未亡的旧事中,可你自己呢?你空有一身好天赋,却不愿学半招剑法!只把自己当个亡国的遗孤?贪图享乐,忒的没出息!你就没有什么宏图大志么!”
他骂完,双目含泪,又啜泣道,“我屠氏世代受你杨家恩惠,可就方才你一个堂堂隋杨的皇子,却被那两个太常寺的三品正卿摆布!你要知这下跪,我老屠跪得,你一个隋杨皇子的少爷,如何跪得?”言罢,恨恨叹道,“少主人你有些小聪明,可怎就没有大志向?你那父辈祖辈皆是当世英雄好汉,你爹杨天行当年为重整九州大唐的武林,与那修罗黑袍萧衍一同在长安共战天下人,以一敌千,你以为你娘虞大人是看上你爹的家世么?她是瞧上你爹是个铁骨铮铮的英雄汉子!”
一语说罢,杨逍遥周身一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哪里不知道自己杨家的太始觅心剑是绝世武学,又怎不知大丈夫应立志高远,心怀天下,可自己从小便衣食富足,又仪仗家世雄厚,哪里经历过些许挫折,哪里又有什么志向?且不说自己父亲乃是天下武林登顶之人,自己两位哥哥,杨影、杨不语各个天资过人,武艺高超。
杨逍遥心中不禁叹道,“若论继承天剑山庄的担子,自己大哥杨影早已绰绰有余。而又论武学修为的精进,父亲已对二哥杨不语抱有厚望。自己还能在这九州红尘中做些什么宏图伟业呢?”
杨逍遥心口一疼,这正是他多年来沉醉俗世,贪花恋酒的来由,本就望做一个逍遥世间的少爷玩儿主。可忽悠脑中一句声音飘过,便是自己在那徐州白鹤居中一句戏言,“我杨逍遥瞧上的女子,不仅要国色天香,还要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值得我去为她…为她驰骋九州八荒!”
一言想过,杨逍遥忽然一改方才的颓色,竟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屠百厨瞧得直愣神,还以为这杨逍遥失了心性,赶忙喊道,“少主人,你…你怎么了?”
杨逍遥笑了片刻,叹出颓气,忽然目色一定,双手负后,纵然一身锦袍已然伤痕累累,可那神采毅然,双目带神,对着明月朗声笑了两声,回道,“多谢屠大哥直言相劝,可惜小子我偏偏就不是那做雄图霸业的主儿。”
屠百厨听得费解,刚要出口再问,那杨逍遥回首笑道,“可我杨逍遥也不是虚度光阴,仅做个纨绔子弟。”他身形挺立,步履生风,行了几步又道,“我此生二十余年,终未寻得一事能让我为之倾心,可我今日却敢对我爹我娘,对你屠大哥,对这苍天,对这明月,对天下人说,我杨逍遥今生的抱负便是娶那梅酒女子为妻,此女便是我所求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绝代佳人,我杨逍遥便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少爷!”
那屠百厨一听,不禁愕然呆立,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只等那杨逍遥行了过来拍了肩头两下,这才反应过来,“少…少主人!”
“诶!屠大哥,你我约好,以朋友相称!怎的又改口了?”杨逍遥笑道。
屠百厨苦笑叹气,“好,那杨兄弟,你这抱负,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性子怎能…”
杨逍遥挥手打断,笑道,“你当那梅酒女子是谁?这般好讨回来做妻子么?”说道,他行了几步,自豪道,“连天牢的老前辈都说,这女子的武艺高超,神通绝顶,便连他也不能及!如此绝代佳人,怎能不让我杨逍遥动心?便是为了她,我也要学尽家传剑法!便是踏遍九州八荒,我也要寻她做妻子!”
“可杨兄弟,若…若那女子早已嫁做人妇呢?”屠百厨提醒道。
“诶!”杨逍遥摆了摆手,道,“那夜我观她仪容不似妇人,又何况她神通绝顶,哪有一般男子可以配得上她?若论天下间,便只有少爷我可以!”
屠百厨苦笑摇头,可也不禁竖起拇指,笑道,“还也就你杨兄弟能把这娶媳妇的事当做天大的抱负,不过若你肯为她学尽家传的剑法,定然能有一番作为!”
杨逍遥笑了笑,也不答话,独自回了御膳处饮起酒来,此番心性一定,不免豪迈起来,便连碗也不要,直接捧着酒壶大口畅饮,回首擦了擦酒渍喊道,“屠大哥!不妨来共饮几杯!”
“哎,你小子哪是用杯子喝啊!”屠百厨摇了摇头,可见少主人心怀志向,不免又有几分高兴,他身法一转,到了杨逍遥身边,刚饮几口,又出声提醒道,“杨兄弟,今日你可不能喝的太多,明儿早晨还要去太极宫赴宴,这皇后的口谕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说,好说!”杨逍遥笑了笑,接着大口畅饮,好似没有把屠百厨的话放在心上。
二人这边,一人劝话,一人装傻,美酒交错,直饮到了下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