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之南属于海上必经之路,出现海寇对泉州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尽管苏晓让水军做出了巡海的姿态,可仍旧于事无补。由于苏晓对海商的压制与“盘剥”,各种流言与海上不靖的消息在泉州被传的满天飞。
苏晓正准备建立商会的事情变得很棘手,海商们忧心忡忡,这种站队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谁也不敢轻易做出选择。
顾之淳现在更是焦头烂额,苏晓让他组建商会,具体的章程已交到了他的手上。而一惯强势的蒲家也没客气,已经下了请柬,这个月的初三,在悦宾楼举行一年一度的泉州海商集会。
基于安全的问题,历来在海上独自远洋的零散海商其实很少很少,最初都是几名海商组成大小不同的船队共同出海。而在蒲家来到泉州站稳脚跟后,这种出洋方式更加严谨。由于大食人更加熟悉航路与南洋一带货物的交易地点、装载,加上大食人会让随行海商规避很多航行与交易中的危险。由于统管“诸蕃互市”,以蒲家为首的大食人逐渐被整个泉州出洋海商公认为出洋领袖。
这个过程说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大食人由引航者成为泉州海商的领袖只用了区区几十年时间。
大宋是包容的大宋,正因为这种包容才给了大食人富甲天下的机会,也给了这些外来民族一个天堂。苏晓记得有些历史是这样记载,居住在泉州的穆斯林与泉州人民和睦相处,还乐善好施,共同参加城市建设,促进社会经济发展。身为泉州军事与市舶司领袖的蒲寿庚在宋元鼎革之际,叛宋仕元,客观上使泉州港得以幸免战争创伤。泉州港在元军占领泉州的第二年就开港,并继续发展而臻于极盛,这其中有蒲寿庚的很大功劳。
是大宋给了他们这样一个天堂,允许他们经商、为官、建立寺庙、蕃冢、蕃学。苏晓理解阿拉伯人,甚至是其他蕃人与泉州人民的友好,但他不需要阿拉伯人去避免这种战争创伤。因此,让宋商站队无可避免。
为了便于管理,泉州设有专门的蕃坊,蕃坊设置蕃长,这个蕃长实际上是泉州蕃商的风向标。
泉州蕃坊的蕃长是蒲寿晟。
悦宾楼是泉州大海商顾家的产业,由于资材与人力的问题,加上食物不易储存,这个时代有名气的酒楼都是接受预定,临时进入绝对没饭吃。今天的悦宾楼只接受了一个人的订桌,这个人就是蒲寿晟。
巳时刚到,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到来,蒲寿晟开始照应来客。不久后,更多的人出现,这些人几乎占据了本来就不算宽大的整条街道,来客全部穿着标志性的白色阿拉伯长袍,放眼望去,仿佛身处一个阿拉伯的白色世界。
蒲寿晟站在酒楼前,一身官服与到来的海商们不停寒暄。是的,是寒暄,不是用的大食人礼节,这些蕃商操着一口生硬的宋语不停的拱手互相问候,配上这身衣服,让人感觉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实际上,满脸微笑,看似轻松的蒲寿晟是在等待宋商的到来,这个过程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
苏晓给与的压力很大,谁也不敢确定泉州的海商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如果没有宋商到来,或者没有往年半数以上的海商到来,蒲家就等于被苏晓压了一头。这一头对蒲家来说将很难接受,因为那是失去泉州海商领袖的一种象征。
蒲家的优势主要在海上商路与香料的销售,苏晓的优势在于抽解、博买与出海的决定权,说起来蒲家与苏晓半斤八两,并没有谁占据绝对优势。可马上就是立冬之际,远洋海商几乎全部回港,海上就等着季风的转变再次出海。这样的时刻,宋商站在哪个队伍中,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了。
突然间,蒲寿晟的眼睛一亮。
蒲寿晟在众多的白色长袍中看到了一种别样的颜色,顾之淳,那是顾之淳。蒲寿晟有些激动,他离开酒楼的台阶快步迎了上去,而在顾之淳身后,一些熟悉的宋人海商陆陆续续出现在蒲寿晟的视野......
今年的海商集会格外热烈,酒酣面热之际,以往不怎么露面的蒲寿庚也大驾光临,还串着桌子与众人把酒言欢。
酒宴表面没有什么特殊,大家都是端着酒杯到处乱串,互相预祝对方发财,海上平安。一时间各种语调在酒楼中四溢,让人感觉今年与往年没什么不同,但在酒宴结尾之时,往年组队出海的事情却没有被蒲寿晟提起。
原因大家都知道,今年的纲引成了问题。除了最早回航的一些海船办理好了纲引,集中回航的海商们不要说纲引,就是博买款都没有给付清,没有纲引,装货有用吗?装了货谁敢起航?没有官凭纲引就等于走私,不但是杀头之罪,货物与海船都要被市舶司罚没,谁敢出洋?
眼看就是起北风的季节,市舶提举司不给办理纲引,在座的海商都是人心惶惶,为了多探听一些有用的消息,因此大家谁都不肯走。
“还不如那些行商,都说海商利厚...可谁知其中的风险?现今...提举大人如此强横...哎!”
一名海商的抱怨立刻引来大家的共鸣,众人凑在一起低声的议论起来,远远听起来就像一群蜜蜂在屋内乱舞。
此时,蒲寿晟与顾之淳所在的雅间空了下来,只剩下两人。
“今日还要多谢员外前来赴宴,也就不与员外见外了。听闻提举大人曾与员外会面,不知这纲引之事员外可曾与提举提起?”顾之淳接受苏晓召见的事情瞒不住人,但蒲寿晟也没提商会的事情,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商会不是说建起来就建起来,目前最重要的是纲引。
这实际上是在试探,顾之淳一脸无奈的表情:“提举大人...我哪里惹得起?大人说了,博买钱款会尽快付清,纲引之后酬情发放,此事说起来颇有难点,提举说了,不加入商会的海商暂时不会给与纲引......”
蒲寿晟眉头皱起:“员外,提举大人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宋商加入商会还可,可很多外来商贾语言不通,也不在泉州落籍,如此一来,市舶提举司岂不是过于苛刻...”
“提举说,蕃商可派出代表与他商谈,提举会出具纲引,不过要按照纲引限定的时间出海。”
苏晓这一手够狠,不向海商发放纲引,朝廷与市舶司损失不起,苏晓也损失不起。但如此一来,宋商与蕃商完全被分化开来,出海时间分开,蒲家想要继续掌控宋商恐怕再也没有那么容易。
蒲寿晟算是体会到了苏晓的厉害,过于刁难蕃商会影响到市舶司收入,朝廷那里也不答应。宋商与蕃商不同,这等于分而治之,宋人本性怯弱,在苏晓官威下,博买权与纲引在手,这些海商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为了利益这些宋商只有选择加入商会,然后...成为苏晓的掌中之物。
蕃商终究是外来人,苏晓与一般宋人官员的想法不同,他并不信任蕃商,想到这些,蒲寿晟只能在海上继续下功夫:“提举难道不知海上素来不靖?如此一来,海商不集中在一起,更易被海寇袭扰,岂不是得不偿失?”
顾之淳立刻道:“提举说了,他准备让商会的海商自己也组织一些护航力量,市舶司正好有效用轮休,这些轮休的效用将作为护航力量随海船出海。”
蒲寿晟赶忙问:“提举大人要组织多少效用?要出动多少海舶?”
“听闻是十艘巨舶,外加十艘大号福船。提举的意思是,既然出动了护航力量,自然不能白白出海。出洋海商要给护航的效用一部分酬劳,加上这些海舶也可运货,如此,即完成护航也可以获得海舶之利......”
这个钻到钱眼里的苏晓,蒲寿晟算是看透了,苏晓强势不假,但也没有亏待自己贪婪无度的名声,压榨海商不算,还要找借口派人出海夹私。名义上是护航,实际上这二十艘海船都是商船,利用护航的名义给自己挣钱,二十艘巨型海船的货物不用经过抽解,更不用博买,苏晓真的好会盘算......
宋商与蕃商结成一个船队出洋的可能性已经很低,蒲家左右不了强势的苏晓。蒲寿晟现在只能和顾之淳首先商谈南洋的货易统一问题,这涉及到整个南洋贸易,事关重大,一旦有人不再墨守成规,对所有海商都是致命性的打击,然后,就是回航后的货物贸易价格以及诸多问题。这些问题关系到整个海商的利益,必须保持一致,一旦价格出现较大差异,必将影响所有出洋,双方都是老海商,互惠互利之下,达成默契很容易。再然后,蒲寿晟开始尝试让顾之淳去找苏晓做中间人,一切都可以商量......
当顾之淳走出悦宾楼,已经下午时分。
忧心忡忡而去的顾之淳没有看到,当他走出酒楼不久,蒲寿晟的脸已经开始扭曲,他面目狰狞的用阿拉伯语喃喃自语:“二十艘海船...二百艘海船都让你有去无回,南洋是穆斯林的南洋...这是属于穆斯林的大海,不是你苏晓的海,更不是宋人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