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人事关系都颇为复杂的宗亲府邸里。
虽然舒舒觉罗氏和伊尔根觉罗氏都是通过隐蔽渠道,将尔芙在永和宫里受尽冷待的事儿传扬出去的,但是这也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尤其是四爷为了夺位大业,愣是将雍正年间才彻底兴旺起来的粘杆处都弄出来了,耳目遍布京城,这点内宅女眷互斗的消息,怎么可能瞒得过四爷的耳朵。
别看四爷明面上不曾对此事有所表示,但是背地里已经将证据丢到了胤禵的眼前。
数份时间、地点、人物俱全的转播式描述,让胤禵的脸都红得发黑了,虽然他现在是发自内心地尊重四爷这位兄长,但是从小养成的攀比心,还是让他习惯性地想要在四爷面前表现,本来他这趟回来该是好好和四爷炫耀炫耀自个儿治军心得的,让这位最不擅长军政方面庶务的四哥好好赞赏自个儿一番,结果还没等他开始自个儿的表演,便被自个儿后院里的妾室合伙打了脸,胤禵真是气得哭死的心都有了。
偏偏尔芙隐忍不言的做法,让他在四爷跟前儿连句理直气壮的话都说不出来。
胤禵拿着这叠厚厚的信纸离开了刑部,这股火儿就毫无意外地落在了自个儿府里的几个妾室头上了,尤其是这桩闹剧的始作俑者舒舒觉罗氏和伊尔根觉罗氏,那更是直接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禁足抄经、闭门思过。
不同于往常,这年节前后,本就是各府福晋、侧福晋出门大刷存在感的好时机,现在她二人不但不能如常出去交际应酬了,任由各宗亲府邸的交好福晋、侧福晋大加揣测,还要没日没夜地为完颜氏和完颜氏腹中的胎儿抄写经文祈福,这又气又恼的,没等到年夜宴上,她二人就一块病倒了,反观尔芙和完颜氏,她们蓄意挑拨关系的妯娌关系,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是频频走动,一副找到知己好友的做派。
今个儿,尔芙派人送到十四爷府上一尊法师开过光的白玉千手观音坐像。
明个儿,十四福晋完颜氏将自个儿从福建带回来的外洋脂粉送到尔芙的手里。
后个儿,这一对妯娌又碰到一块,一块研究着小孩子的虎头猫儿要如何绣得精美。
大后个儿,一匣子才从江南送过来的堆纱珠花就摆在了完颜氏的妆台上。
尔芙虽然不善言辞,却是个爽利豁达的性格,而出自礼部侍郎府里的完颜氏,亦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大气女子,二人频频走动,越是相处就越是觉得投契,要不是碍着二人已经是妯娌的身份,二人还真想学学桃园结义的刘关张,结义成为金兰姐妹,这也让宫里宫外那些盼望着看好戏的娘娘和妯娌们,都是大感失望和无趣,反倒是德妃娘娘得知传言以后,反省起了自个儿的做法,接连送下赏赐,愣是将月前才从康熙帝私库搬出来的一对人高的红珊瑚假山,分别送到了尔芙和完颜氏这对妯娌手里。
德妃娘娘的示好之举,也让四爷平息了心底的这股邪火,有样学样地大加赏赐,足足搬空了一间库房,将一大堆好不容易搜罗到私库里的珍珠翡翠等各种名贵东西都送给了尔芙和完颜氏、德妃娘娘做私房,连带着康熙帝和胤禵也是大手笔地开了私库,各种各样寓意吉祥的名贵东西就如同不要钱了似的往尔芙、完颜氏、德妃娘娘的手里塞。
除此之外,康熙帝还在御门听政的时候,大大赞扬了四爷和十四爷的兄弟情深,有了康熙帝的这番赞扬,那些随便哪件丢出去都够老百姓活上一辈子的名贵玩意,反倒成为了无关紧要的陪衬品。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八。
京城里,数条热闹的街道上都挂起了喜庆气息十足的红灯笼,街上如织的行人,亦是满脸的欢喜笑容,尔芙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账册,清点好手边一摞十余张银票,笑着从中间取出了一张足有五千两面额的银票,柔声说道:“眼瞧着就要过年了,这点银子就给那些忙活了一年的伙计们做赏钱吧,另外再将库里那些个积压下的银饰都作为红包,送给她们吧!”
“你这个东家是真大方……”白娇闻言,笑着将那张面额五千两的银票收好,轻声打趣道,“春喜,你就别忙着倒茶了,快去把咱们库房存档的账册取来,我可得好好算算,咱们这位东家今个儿还能带走几两碎银子去!”说完,她就像模像样地从茶桌下面将一尺多长的大算盘搬了出来,手指如穿花般噼里啪啦地扒拉着算盘珠子,满脸揶揄地瞧着对面坐着的尔芙。
尔芙却是不吃这套,笑嘻嘻地答道:“左右我是东家,当初投的本钱都已经赚回来了,现在拿到手里的银子都是纯赚,这亏了赚了的,我还是真是不在意,反正都有你这个大掌柜的兜底呢,反倒是你这个大掌柜的,我记得是分红利的吧,要是亏了,你可就一文钱的红利都拿不到了!”
说完,她就学着白娇的样子,催着伺候茶水的春喜去取账本了。
春喜也是个憨直的性格,她左右瞧瞧,还真就将厚厚的一摞账本都从柜子里找了出来,弄得白娇倒是不知该如何收场了,不过她也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副拉壮丁做派地将一部分账本推到尔芙跟前儿,笑着道:“正好你在,那就和我一块点点库存吧,我都忘记和你说了,我年前特地让工匠赶制了一批寓意吉祥的素银镶宝头面,虽然都是些绿松石、珊瑚、彩贝等不甚名贵的东西吧,但是到底不是一般百姓能置办起的东西,这库里还真是剩下不少呢,这次你这大手笔的赏赐,还真是要破财了!”
“哦,都是些什么样的头面啊?”尔芙满眼好奇地追问道。
“春喜,去楼下取两套精致些的送过来,也让咱们这位就知道往兜里揣银子、事事都不管的东家好好瞧瞧。”白娇闻言,笑着丢给尔芙一记白眼,她就知道尔芙这妮子是有收藏癖的,甭管是什么首饰,只要是够漂亮的,这妮子不管自个儿需不需要,那都不会错过,弄得她不得不让工匠设计款式的时候都多做出来一套样品,不然那些限量出售的首饰怎么可能轮到尔芙来要呢……
少时片刻,春喜就捧着两套素银镶宝的头面,送到了尔芙跟前儿。
尔芙放下手里刚翻开几页的账本,抬手取过其中一个锦盒,随意打开,瞧着表面涂着清漆的锦盒,便已经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到底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主儿,这种一看就是木匠成批成批打造出来的盒子,便是盒盖上的雕文都还算精致,却也不会当做好东西,她嫌弃地撇撇嘴儿,随口嘟哝着:“这是松木打的盒子吧,真是不精致。”
“买株还珠,这就是个装东西的匣子而已。”白娇满脸无语地扶额答道。
尔芙也知道这就是个盒子而已,但是这也是首饰的包装盒啊……
何为包装?
——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促进销售,同样一件东西,一个有着精致的包装,一个随便摆在旁边,在同等价格下,所有人都会选择有着精致包装的那一份,即便是这些精致的包装,最后变成累赘碍事的垃圾,却也会有人甘之如饴。
君不见,后世那些奢侈品大牌,哪个没有一个精致讲究的包装……
不过尔芙也没想现在就和白娇推广包装的重要性,还是打算先瞧瞧盒子里的东西。
尺余宽、巴掌长的盒子,分为上下两层,内里都有黑色的软缎做衬托,虽然未必比后世更为细腻的黑色天鹅绒衬托吧,倒是也不逊色分毫,尤其是在阳光的映衬下,星星点点的光亮,更为不算太光鲜映目的素银首饰,增添了几分光耀闪烁之美感。
打开盒盖,首先映入尔芙眼帘的就是更为华丽、精致些的顶簪和坠珠步摇。
步摇打磨得圆润光滑的簪杆儿上,镶嵌着掌心大小的半月形簪面,上乘累丝工艺打造出不规律的几朵桃花,桃花或是盛开、或是含苞待放,左右皆有勾勒出纹路的树叶和枝干做衬托,其间还点缀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蝴蝶翅膀的细微处,还用了金丝勾勒,再配上大大小小的彩贝,精致、灵动,活灵活现,且很合适过年时候的气氛,便是尔芙这个看惯了好东西的主儿都有一种要立刻掏钱买下的冲动。
顶簪和步摇的工艺相同,图案亦是一套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大体形状上的。
再看下层摆着的两对四支对簪,两朵大小不同的桃花并蒂而开,花心里点缀着几颗如小米粒大小的红玛瑙珠儿,边角处是鎏金工艺,更为闪亮些,配上同款花样的素银托镶红玛瑙石的耳坠,不论是单独簪戴,还是成套簪戴,都是极好的选择。
放下这套,尔芙又拿过旁边还未打开的盒子,这个盒子里是一套喜鹊登梅的头面,比起之前那套春桃贺岁的头面,还要讲究几分,尔芙还真有些不懂,这么好的设计,这般精巧的工艺,怎么可能会积压在库房里。
不懂就要问,在场也没有外人,所以她就直接直白地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白娇闻言,笑着摇摇头,轻声解释道:“你和我一样,都是犯了想当然的毛病。
你是堂堂亲王福晋,生来尊贵,过着金堆玉砌的富贵日子,从未为茶米油盐这些百姓人家最常见的小问题烦恼过,我虽然是生在民间,却从小就生活在商户人家,不论是我自个儿的娘家,还是嫁过去的夫家,都是当地响当当的巨富豪绅,虽然在地位上不如你尊贵,连庄户人家都不如,但是却也是不愁银钱,所以就不懂寻常百姓过日子那套勤俭持家的想法了。
这些素银镶宝的头面,其实就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高不就、低不成。
如你这般身份尊贵的女眷,要是带着这些首饰,出入正式场合,便显得太过随意,但是平日里,又会嫌这些首饰累赘,所以当你选择发饰的时候,一定会舍弃这种。
商户女眷又是最在意脸面,吃穿用度都恨不能样样比照着宫里的娘娘们来,发饰越是名贵越好,越是讲究、越是精致越好,也就不会选择这种银质发饰了。
而普通百姓,如你手里这套春桃贺岁的头面,一套下来就要五十两银子,谁家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置办这么一套首饰呢,与其置办这么一套头面,还不如买上两支金簪,要是遇到个急着用钱的事儿,也更容易变卖。
因此,这些耗费好些时日才设计出来的银饰就成为了库房里的摆设。”说完,白娇就一脸无奈地摊摊手,将尔芙打开的两个盒子重新管好,交回到了春喜的手里,免得放在这里看着心烦。
尔芙耐心地听白娇说完,便也明白这里面的道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你说得有些道理,这些头面是很精致,分量却不太重,便是我要赏赐下面人,也不会选择这种华而不实的头面,还不如随便买上些实惠的发簪呢,看来这些头面就真要积压在库房里落灰了!”
白娇闻言,捂嘴一笑,满脸兴奋地指了指旁边眉眼清秀的春喜,柔声说道:“这些头面想要继续留在库房里积灰,也是不可能了,你刚刚不是已经大手笔地将这些头面都送给咱们店里的伙计了,说起来,我还真是要谢谢你给我指出了一条新路,之前我还真是没有想到,如果让咱们店里的伙计戴上这些发饰做活招牌,想来咱们店里会迎来不少新客人。”
说完,她就已经招呼着春喜跪坐在自个儿跟前儿,拿着那套春桃贺岁头面里的一对压发银簪往春桃的头上簪去。
春喜有一头如黑缎般顺滑油亮的长发,配上点缀着红玛瑙的簪子,更显秀美之态。
白娇满意地瞧着自个儿的手艺,一脸傲娇地冲着尔芙问道:“你看,我这手梳头的工夫还不错吧,要是咱们店里的伙计都戴上这般精致的发饰,咱们还需要担心那些客人不主动往咱们店里走么!”
说完,她就已经自说自话地拉着春喜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