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才选择‘死’去吗……”
影落大概一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事实上我并没有‘死’。”
“我知道你还喘着气。”鬼曳幽怨的瞥了他一眼,“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起来?是因为看得太多所以累了吗?”
“这是一个原因。”影落懒精无神的耷拉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又将两条腿的上下位置颠换了一下,才接着道:“有舍必有得,我舍弃了外界的嘈杂所以可以看得更清,而且没了这些打扰我也清静了不少——你知道我这恼人的偷听本事可不是我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灵蕴太强也是个烦恼啊……
鬼曳酸溜溜的横了他一眼,懒得发表意见。
“我说真的,不是寒碜你。”
“就算自己控制不了也不要偷听的这么理直气壮!”
“……我尽量选择听见不说破。”
鬼曳很不公平的负气抱起双手,“所有人在你面前就只有当傻子的份儿!”
影落无奈的耸耸肩,“我也没办法。”
鬼曳冲他发了这头脾气后又恹恹的落回了火气,平和道:“喂,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一辈子把自己冻在冰里?”
影落有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鬼曳的问题,深思熟虑罢,才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鬼曳突然紧住了牙关,心里类似任性闹脾气的鬼火又蹿起来了,却强忍着不满,不吭声。
没有影落在,鬼曳真的很无聊!
偏偏这个家伙又天天坏心眼的只赏鬼曳闭门羹吃,要不是这次直接搬出了“尘追公子”这么个重要人物,指不定还见不着这货呢!
“其实呢……”影落天生偷听的毛病又关不住了。
“忽略!”鬼曳狠狠瞪了他一眼,活像头要吃人的小兽,满脸挂着一句“你敢回答我就宰了你”!
影落为难似的点头,“好好好,不说……”
鬼曳抱着手兀自闷气了片刻,到底还是认输了,“你,以后还挡我吗?”
影落又思考了一阵,略略倒抽了口凉气,“要是你成天黏在我这不干活的话,我怕师父削我啊……”
“滚!”鬼曳气急败坏的抄起影落灵力化成的椅子便甩过去,影落拂袖一挥,自然便散去了。
“少在这臭美!你以为你谁啊!谁要黏你!我不过是看你一个人死的可怜偶尔探望你一下而已!自恋狂!死变态!”
影落可没想到,这向来自诩高洁的小豆丁居然会被他气成一个原地扭曲的小麻花,居然,又不厚道的笑了出来……
这货毫不控制自己张狂的笑声。
鬼曳闷油桶似的杵在原地,两手攥成了实拳,手背筋脉并者额角青筋一块蹦得欢快、此起彼伏……
“你够了!”鬼曳大概真的是被气到忍无可忍了,“你放我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影落好不容易摸着了良心似的略略收了点笑意,却还在忍俊不禁着,“小麻花、啊不,小豆丁,你出去以后顺便去我屋子里把那盘棋捎给尘追,别忘了啊。”
“……”鬼曳还梗在影落那不慎泄吐的真言“小麻花”三个字上。
影落又没控制住,不小心“听”到了,“不好意思,口误,真的是口误,我给你道歉?”这货毫无诚意的“道了个歉”。
然而鬼曳却不吃他这一套,于是沉着脸,阴惨惨道:“我说过,你要是再叫我‘小豆丁’,我就宰了你……”
“鬼曳师弟!求你啦!帮我把那盘棋捎给尘追少爷!‘死人’拍马屁不容易!你就帮我巴结一下吧!”
“……”
这到底是什么不要脸的玩意儿!
鬼曳一口火气梗在喉口,不上不下的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容大度”的同意了:“知道了!”却是丢了姿态的吼出来……
影落终于恢复了点大师兄该有的端庄姿态,悠闲的侧倚着椅背,眉眼含笑,似有“欣慰”之意。
“日后尘追就拜托你了。”
鬼曳沉沉瞧了他一眼,没刨出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但就是莫名觉着不爽,“他有元帅大人护着呢,有我什么事……”
影落终于完全归了正色,“现在稍微知道点‘真相’的只有你。”
鬼曳眉梢一颤,继而拧住了眉头,没说出话来。
“这些记忆你带回去给师父看吧,看完之后……再作定夺。”
“你,知道元帅的计划?”
影落悠闲的拿指节挑撑住额角,淡然一笑,“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
切!自恋狂!
不过,他也的确有这自恋的资本……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记得捎上棋,再替我向尘追问个好。”
真到了分别的时刻,鬼曳心底又隐隐泛起了不舍——于是他很警觉的瞪住了影落。
影落避开眼去,作势堵住两只不听指挥的耳朵。
“那我以后,还能再和你说话吗?”鬼曳的矜持终于还是敌不过心底真意,到底还是心虚气短的把一直梗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当然能,我又没死。”
“不挡我了?”
闻言,影落两手一摊,“我本来也没故意拦你啊,只是你自己太笨摸不进来而已。”
“……”鬼曳好不容易稳回的一点火气转眼又爆了,“你够了!再见!”
这次,影落直接就把他放出去了。
这次睁眼,所见的,又只是冰里那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好像死人一样的影落。
琉璃镜珠收回了一身张扬的光芒,冰里影落的脸也落回了原本泊雅的色泽。
鬼曳抬手接住缓缓落回的镜珠,站在原地,怔怔瞧了影落好一会儿——
仿佛突然梦醒一般,原本还只是一瞬前的对话,须臾后再忆起,竟恍如隔世、梦实难辨……
看了半天,鬼曳终于还是恢复了往常冷艳的态度,眸子映上冰光,冷冽非常。
“嘁,懒鬼……”他小声的嫌弃罢,便毫无眷恋的转身离去。
却才走了不过三步,又忍不住回头瞧去。
影落天生一张含笑的脸,不论眉目如何映冰,瞧来都似含着轻浅笑意一般叫人如沐春风。
鬼曳一声落叹,终于还是踏着不怎么干脆的步子离了此处。
——
沧海阁办事的速度向来麻溜,才不过几日光景,君寒要的关于商人赵申的资料就递到了帅府。
此人出生于临水小镇,家里三代行商,颇有家底,乃是储江一带颇有名望的富贾世家,这位公子哥虽然经商是个传奇,但这寥寥数纸便可览记的人生履历对君寒而言实在是——太没有研究价值了!
果然就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人……
沧海阁的人办事向来有刨根究底的自觉,不用君寒特别交代,他们自然也把赵家具有参考价值的祖宗几代给刨了出来,大略扫过,也都是些寻常人,无非就是经商的脑子格外出众而已。
这样的家族却是因何遭到灭门之灾?
其他事都查得十分详尽,而关键的灭门之因和赵申的死因却只有寥寥几笔记录。
据说赵申是在南往行商途中不慎殒命于楚南岭一带,年方而立。
楚南岭与绝生崖相邻,后者乃天下独绝之峰,而楚南岭本身亦是毒沼丛生,皆为极险之地。
行商之人何故选如此险要的一条路?
赵申失踪后,赵家人曾花高价请人前往寻尸,未果,遂立衣冠冢,后不出三月,赵家大火烧院,死伤者过百,财物散尽,由此灭门。
至于失火的原因却没有提到。
好好的商贾之家,不沾朝事也不行诡道,若非大损了阴德以致人神共愤,如何才能落得了这么惨烈的一个下场?
君寒看得愈发漫不经心,纸页也翻得愈发的勤,约莫又略过了三四页,恰在最后一张纸时,君寒停住了。
此页言,赵申有个孪生兄弟,两个孩子一出生,那个孩子便被探出了天生的灵脉,被蜀山掌门带走了。
蜀山……
君寒目光略滞,脑海里的沉沉思绪忽然乱麻了一阵,却蓦地又被烛火无端的一闪给扯回了思绪。
抬眼,却是鬼曳一声不吭的推门而入,他站在门槛处,有些局促的不进不出。
君寒将手里的一堆资料理顺,搁在桌沿。
“有什么事吗?”
鬼曳是个特别注重形象且矜持的孩子,通常情况下是不会做这种不敲门便进屋的无礼之事。
要是这么做了,多半是有什么对他而言特别沉重的事,所以一声不响的来找君寒。
“师父……”
他开口的这个称谓已经告诉了君寒——今天这事不简单!
君寒眉梢一挑,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做好了迎接天打五雷轰的准备后方才慈眉善目道:“过来吧。”
鬼曳默默然的将屋门闭起,然后真像是个准备领罚的弟子,乖乖的在君寒桌前跪坐好,微微垂着头,这模样仿佛君寒手里已经拿好了戒鞭就等着抽了。
“怎么了?”
鬼曳又琢磨了好一会儿,真像做错了事准备缴械一般,默默地唤出了那枚蕴着血色记忆的琉璃镜珠,恭恭敬敬的两手奉递到君寒面前,道:“这些、是公子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