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与愤怒齐涨,几乎瞬间涨爆莫安娴胸臆。她在门口一站,立时就有浑浊窒息气味混杂着暗沉香气扑面逼来。
这一逼,莫安娴眼泪几乎立即滚落。她跨进里面,直奔窗前重重蔓帐而去。
她刻意放轻脚步,燕归却从她迅捷掠去的背影看到了压抑的腾腾怒火。
“哗啦”一声,清脆并不响亮的声响过后,满天灿烂的光线仿佛穿透层层阴霾直奔室内。
光线之后,伴着她推开窗户涌进让人精神一振的清新气息。
“大小姐?”燕归急急走近,紧张拦在跟前哀求看着她。
“将所有蔓帐拉开,窗户打开。”莫安娴淡淡说着,又随手拉开了另一重蔓帐。
她态度温和,语气却极坚决,明亮眼睛里闪动着让人畏惧的凌厉森寒。
燕归张了张嘴还想劝阻,却在她清澈目光凝视下心头一震,终闭嘴默默按照她吩咐去做。
莫安娴越过她,视线准确落在床榻,望着被褥下安静沉睡的苍白面容,悲愤再无法继续压抑。
鼻子一酸,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滚落。
“姨娘,对不起,安娴对不起你。”莫安娴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去,双腿一屈,跪在了床边。
看着突然从被褥里滑出的手,枯瘦干涩,青筋毕现。莫安娴立时觉得自己的心似被什么揪住,狠狠扯来搅去,疼痛无边。
泪水滑落眼角漫过唇畔,莫安娴完全无觉已咬破嘴唇,将内疚死死抵在唇齿之间,吸着气颤颤伸出手,却在碰到那枯瘦干涩的手前又缩了回去,反复多次,也不敢接触那仿佛一碰就会消弥的枯手。
莫方行义父默默走到一旁,将赵紫悦的手轻轻放进被褥里,抚了抚少女顺垂秀发,轻声道,“安娴别担心,她会好起来的。”
这话虽轻,内里却饱含心疼辛酸。听着似在安慰莫安娴,其实又何尝不是在自欺欺人安慰自己。
莫安娴隐忍的眼泪立时“吧嗒吧嗒”不停往下掉,她不敢伏在床沿涰泣,又不肯移步出去,重活一世,她还没有好好看一看疼她如珠如宝的姨娘。
唯恐漏了哭声惊醒赵紫悦,莫安娴只苦苦咬着嘴唇将哭泣隔绝在唇齿之间,绷直身子跪在床前,睁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床上苍白面容。
莫方行义父见着,心都绞痛成一团,红着眼拍了拍她肩头,只能无声安慰。
燕归拉开蔓帐,回过头看见这对父女悲恸模样,也忍不住鼻子发酸热泪滚滚。
就在这时,外头有长相端丽的丫环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向燕归招手,低声说了几句,燕归拭了泪快步走到莫方行义父跟前,轻声禀报,“老爷,外头有位大夫过来,您看?”
莫方行义父看了看安静躺在床上的人儿,忍着泪拍了拍莫安娴肩头,“安娴,我们先到外面去。”
莫安娴拭了泪,点点头站起来随他走到侧厅。
大夫姓陆,大约四五十年纪,白净长脸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看起来颇有几分医者风骨。
莫安娴认得这个陆大夫,就是常年出入莫府的大夫。
“陆大夫你来了,赶紧给这丫头看看。”莫方行义父与陆大夫相熟,一照面就指着莫安娴央求医诊,言语颇为随意,显然对这人从未起过怀疑之心,“好好看看她除了脑袋还有何处不适。”
这话说得怪异,陆大夫不由得眯起眼睛打量了莫安娴一眼。
莫安娴知道爹爹紧张自己,但那一撞之力被爹爹泄了大半,真说可能有隐伤的,那个人绝对是爹爹而不是她。
“陆大夫,麻烦你先给我爹看诊。”少女摇了摇头,笑着含了恳求看向温和挺拔男子,“爹爹,我身上一点也不疼。倒是爹爹,赶紧让大夫看看,万一留下什么不明显的内伤,安娴可要内疚死。”
“安娴跟爹爹说实话,你真的没伤着?”尽管莫方行义父心里清陈自己女儿没受伤,仍难免紧张再三确认才放心。
莫安娴含笑用力点了点头,就差指天发誓了,莫方行义父这才松口气露了笑脸,然后安心让陆大夫看诊。
陆大夫又是看又是问,一通详细诊断下来,也花了一刻多钟。
“陆大夫,我爹爹怎么样?”莫安娴一见他停下来捊胡子,立时紧张上前询问,要知道当时为了取信万太太,她那一撞可不是做做样子。
再说,对莫方行义父这个父亲,她还抱了两辈子的内疚与眷恋,此刻自然紧张他的安康。
况且她将大夫引来悦心居,可不仅仅为了爹爹。
“大小姐只管放心,”陆大夫接到莫方行义父眼神示意,一脸轻松看向少女,“你父亲身体素来很好,这点小小磕伤就算不看大夫过两天也会好。不过我既然来了,少不得要留些药酒给他。”
“阿弥陀佛,还好爹爹没事。”少女松了口气,调皮的念了声佛,眨着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陆大夫,一脸虚心求教模样,“听说陆大夫祖上世代行医,素被世人称颂妙手仁心,可见陆大夫不仅医术高超,更有仁德仁心。”
莫方行义父有些吃味的看了她一眼,安娴这丫头嘴巴刚抹了蜜吧?以前她乖巧可爱,却从没对他这个爹露出狂热崇拜眼神。瞧她两眼发光的模样,他怀疑自己以后是不是该弃官从医?
陆大夫也差点高兴得找不着北,平时称赞他医术好的人不在少数,但极少人像这位大小姐一样认同一个大夫医德比医术更重要。
陆大夫这会看莫安娴的眼神那一个贼亮,眼冒绿光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若非莫方行义父对他品性还有几分了解,这会都要怀疑是不是对他的宝贝女儿有什么想法了。
莫安娴心里打了个突,陆大夫这是把她引为知己?
虽然她深知学医的更高兴别人肯定他的医德而非医术,但她不过随口奉承两句,他不至于吧?
悄悄退后两步,莫安娴掩下啼笑皆非的尴尬,作出惆怅姿态,“陆大夫,我听说病人的心情对病情康复举足轻重,不知是不是真的?”
陆大夫正为这姑娘独到眼光激动,听闻询问,沉吟一会,当即露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姿态,说道,“俗话说心宽万事轻,养病其实也是这个理。”
莫安娴忙不迭的点头,露出受教神情,“健康的人都喜欢待在明亮通风空气清新的地方,病人自然是否也如此?”
她说得极快,吐字却极为清晰,陆大夫不知是被她明亮眼神所染,还是被她笑容所惑,竟连连点头齐声应和,“大小姐说的不错,病人在通风明亮的地方养病,心情自然更为平和舒畅。心情好了,这病自然就好得快。”
“真的吗?”少女眼神极明亮,笑容极甜,态度极诚恳,“谢谢陆大夫为我解惑。”
说完,也不待莫方行义父反应,转身疾步往赵紫悦寝室走去。
莫方行义父心中一动,看着她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让陆大夫见笑了。”语气似是无奈含着责怪,眼底却满是宠溺。
陆大夫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大小姐天真率诚,甚是难得。”
莫方行义父笑了笑,没有接话,回头吩咐下人将陆大夫送了出去。
他赶到赵紫悦寝室时,果然见莫安娴利落的指挥一众下人将蔓帐拉开,紧闭的窗户也悉数打开,连同摆在寝室内数盆兰花也被人搬了出来。
记得前世,莫昕蕊隐约透露姨娘的病与兰花有关。所谓封闭黑暗的环境更利于姨娘病情,全都是万太太暗中作梗的鬼话而已。
莫安娴倒是希望有人跳出来阻止她,只不过刚才她询问陆大夫的事并非秘密,悦心居一众奴仆这会全夹着尾巴安分守己听她吩咐行事。
她也不想没弄清真情之前打草惊蛇,倒也没露出怀疑模样。
她看见莫方行义父满脸焦急大步走来,立时迎过去,张口就抢着道,“爹爹,我知道之前大夫吩咐姨娘的房间不许通风透光,但是……”
“姨娘的病久无起色,我们何妨听听陆大夫的,兴许换个方式,姨娘的病会好起来也不一定。”
“你这丫头,”莫方行义父脸色一松,摇着头失笑看她,“都占理堵住爹爹了,我还能不同意吗?”
莫安娴笑着摇了摇他衣袖,撒娇道,“就知道爹爹最好。”她笑得纯真可爱,谁也看不见眼眸纯真之下深藏的凌厉寒芒。
赵紫悦很久都没有醒来,莫安娴父女待了一会也就离开悦心居。不出莫安娴所料,莫方行义父后来果然找万太太为她出气了。
当然他的方式很温和,甚至温和到奇特。
据说莫方行义父相当给老夫人面子,也十分体贴万太太。大热的天,不好让万太太在日头下受罚。于是,他体贴的让万太太穿着单衣在冰窖里拣豆子。
豆子不多,就是红豆、绿豆、黄豆与黑豆各一斤混在一起,万太太什么时候将这些豆子全分清陈了,就可以从冰窖里出来。
据说,莫安娴知道这个主意后,憋着笑十分幽怨的道,“爹爹对万太太真是好温和体贴。”
体贴到万太太挑完豆子出来,只剩下半条命。
待宋妈妈被送回府,莫安娴才发觉她原本断掉的骨头竟碎成渣渣,也就是说,宋妈妈永远都没有机会再站起来。
莫安娴表示,为了感激宋妈妈相护之情,非但不嫌弃宋妈妈反而好吃好住的将人养猪般供了起来。
而万太太不是忙着自己养病就是照顾莫昕蕊养病,暂时还顾不上有了二心的宋妈妈。莫安娴便趁着万太太母女无法蹦达的时候,密锣紧鼓暗中做了些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