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人马直接进了丘城,这会儿的丘城已经面目全非了,一眼看过去,少有完好的建筑,路边没几步就能看到一个死人,死因说不上来,死相却都很惨。
被俘虏的城民触景伤情,没忍住低低哭泣,就遭到了跟着的大兵的打骂。
一路穿过废墟似的街道,就像是在地狱之中穿行,一步,下一步,或者再一步,就万劫不复。
娮姬有些担心子午,这人看着就是没受过苦的大户人家的孩子,丘城一打起来,估计就躲山上了,哪儿见过这阵仗?
娮姬担心,但娮姬不说,她悄悄的看子午,却意外的发现,子午竟然是所有人里最平静的一个。
没有悲伤,没有不忍,没有害怕,唯有眼底带着怜悯,就像是在看一幅画一般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这些都与她无关,就像是……
像是一个游离在世间的世外人。
娮姬忍不住皱眉,这种感觉不太好,让她觉得无法掌控,很不安。
丘城最完好的建筑以前是个衙门,现在被一区、十区的联军拿来用了。
这衙门很大,一区占了东厢房,十区的人占了西厢房,分开的时候,顺带着把那些俘虏也分成了两拨,各自带人走了。
临走的时候,布洛特别怨毒的瞪了一眼子午,又看了看毫不松口的娮姬,才不甘不愿的离开了。
一区的兵让俘虏们排排站,准备一块带下去,娮姬在一旁看了两眼,就打算走了。
还没迈出这个院子,就听到声后传来士兵的呵斥,紧接着两声闷响,伴随着哀嚎,然后自己的衣摆又被人一把抓住了。
娮姬毫不意外的回头,冷冰冰的吐出俩字,“松手。
”
子午满眼不可置信,会说话的眼睛直白的表达着“你这个大骗子”这一控诉,“你说了让我跟着你的。
”
所以怎么出尔反尔了!
娮姬有点想笑,一路过来的抑郁感就这么被她吹散了,“我只是说让你跟着一区。
”
闻言,子午深受打击,所以是高估自己了吗,也是啊,哪儿有人第一眼见面就愿意把她带在身边形影不离啊。
但是子午不想放弃,只能厚着脸道,“可你没说清楚,你当时说的是跟着你。
”
娮姬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子午振振有词,“所以是你的错。
”
“行,”娮姬点了点头,“算是我的错,那又如何?”
“所以我要跟着你啊,是跟着你,”子午理所当然道,最后“跟着你”三个字儿几乎是一个一个蹦出来的,强调的意味特别明显。
娮姬本来还想逗逗她,但是看着这人眼底隐藏不住的焦急,叹了口气,应了下来,“好,那你就跟着我。
”
子午微微勾了勾嘴角,点了点头,然后矜持的抓着娮姬的衣摆的力道更紧了一些。
娮姬觉得要是自己拒绝了,说不定她这军装就直接被撕下来了。
娮姬往前走,子午就紧紧跟着,走到院门口了,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
她这一停,娮姬步子没迈出去,踉跄着跟着停了,差点一脚踩子午脚上。
她正想问子午又怎么了,就见到这人冲身后那堆俘虏里的一个大娘和一个小姑娘招手,“快来。
”
平平的俩字,愣是听出一股子得意的欢脱劲儿。
娮姬挑了挑眉,头一次觉得这么纵容一个人,竟会这么愉悦。
子午带过来的两个人,岁数大的张大娘,家里就她一个人了。
岁数小的叫单娇娇,是和家人走散了,满眼惶恐不安。
张大娘对子午是真的关心,所以愿意跟过来是出于担心,小的那个,笑的挺甜,但是娮姬阅人无数,看得出来这姑娘是有几分心眼的,还带着微微燃起的野心。
不过娮姬也不介意,讨子午个欢心而已。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讨她欢心。
娮姬有个副官,叫石淼,搜后山的时候没跟着,这会儿见着子午这姿态,就先入为主的觉得这是想巴结着上将谋出路,贪图安逸没下限还会演戏的人,一路跟着走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不顺眼。
眼看就要各自回房了,石淼还是没憋住,带着笑脸问子午,“姑娘,你说你自个儿要跟着上将就算了,还带着个小丫头跟个大娘算怎么回事?你要真这么好心,怎么不要求上将把全部人都放了啊?”
子午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一眼石淼,没搭理他。
石淼不乐意了,继续追问,“你倒是说啊,别你这善良就是装装样子啊。
”
娮姬听到了,也没开口帮腔。
石淼就觉得将军这是也想知道,于是得逞的继续追问,“刚看你还点儿身手的样子,可一点都称不上弱女子啊,你不逃,跟着这些人一块儿被抓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子午不耐烦了,有点想出手教训人,但是在出手前,她灵机一动,突然想到,既然现在她和娮姬认识没多久,那就要多交流交流,更熟悉一些啊,于是也不打算出手了。
她抓着娮姬的手腕,摇了摇,在娮姬垂眸望过来的时候,面无表情的当面告状,“他欺负我。
”
石淼:“?”他嘴角抽搐了两下,就想开口嘲笑子午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结果话还没出口,将军的眼刀子就飞过来了,“去,十碗大米,剩一粒就负重跑一圈,大华监督。
”
石淼目瞪口呆,另一旁一直沉默的副将大华应了一声,就拉着石淼下去了。
娮姬看了子午一眼,无声表达着我帮你欺负回去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模样多像是撒娇邀功的狗崽儿。
子午眯了眯眼,深以为自己用对了加深交流的方法,整个心都飞扬起来了,特别乐观的想着,不就是在一起吗,迟早的事儿啊。
娮姬眸子里盛满柔情,她低头看着子午还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往外抽了抽,在子午的手滑落到手的位置的时候,反握了回去。
俘虏落到联军手里,向来没什么好下场的,娮姬不知道为何子午对这样的发生在同胞身上的惨状能视而不见,甚至抱住她的大腿后,也没有试图救更多的人。
或许真如石淼所说,是因为贪图安逸,自私自我,只想顾全自己。
听起来似乎这样的心性一点都配不上这么好的皮囊,可是连娮姬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哪怕明白这一点,也不忍心拒绝她提出的一丁点要求。
算了,就算是这样的人,也没关系,以她的能力,想任着她性子,就任着吧,她还在一天,就随她一天,自在点吧,本就身在肮脏地狱,怎么能妄图见到纯净无暇?
子午就这么跟在娮姬身边了,还属于那种谁都得罪不起的,日子过得格外舒心。
她歇够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史书,想看看这到底是哪朝哪代。
可是奇怪的是,翻遍了所有的史书,都找不到熟悉的朝代,没有乾武帝,也没有后来的大梁王朝,史书上记载的都是完全陌生的故事陌生的人。
子午有点懵,史书上并没有断代,可就是没她熟悉的两个王朝。
思来想去,子午不得不想到,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不是另一个世界了?
在她睡着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子午想到了无间之界,那也是和九州大陆完全不同的地方,或许,最初她感受不到天道,就是因为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而如今,再次重演,也许这是另一个世界了。
让子午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她无论什么时候醒来,都能和娮姬在一处,还总能恰好的遇到她?
子午有些迫切的想想起全部的事,她隐约觉得,剩下的那部分记忆里,隐藏着惊天的秘密。
可是沉睡这种事,不是她想睡就能睡,需要到一定时间,有某个契机,才能睡下恢复记忆。
不过,不用按时躺在法阵中净化天地间的能量,对她来说,简直是解脱。
想开之后,子午就不再翻书了,好好和娮姬把这一世走完,才是当下最重要的。
想到这个,子午就有些发愁了。
这些日子和娮姬接触之后,让子午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以往每一世的娮姬,尽管性子有些差异,可在她面前,都不会话少的。
被动惯了,这一世面对比自己还被动的娮姬,子午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门被轻轻推开,子午背对着门没回头都能猜到是娮姬。
感受到这人在身边坐下之后,子午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又闭上了,而娮姬也没开口,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垂首看着她。
两人相顾无言。
这阵子一直是这样,虽然没有一丝的尴尬,可子午总适应不了。
两人静坐到一杯茶都凉了,还是没有人开口。
子午有点急,也有点气,怎么会有这样的闷葫芦呢?
这么想的时候丝毫没想到很久很久的以前,自个儿也是这幅模样。
子午最后还是没沉住气,她戳了戳娮姬按在杯盏上的手,仰头望着她,学着这阵子跟单娇娇学到的软软的语调,说道,“娮姬,你说说话好不好?”
娮姬怔了,“说什么?”
再次相顾无言,子午很挫败。
娮姬看不得她不高兴,想了想,随手从子午趴着的一堆书里抽出来一本,犹疑道,“我为你念书吧?”
“……好。
”子午深深地,发自内心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