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雪行了将近半月,才到了西京城外,将近年关,西京来往的人格外多,城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都在等着进城,娮姬派人去排着队,然后将车队停在了城外的茶棚。
这茶棚,炎热时候卖的是凉茶,这大寒的时候卖的就是热酒。
烫好的酒,再来个热腾腾的肉饼,很能充饥。
子午手里拿着肉饼,吃了两口便有点嫌弃,这样讲究的是吃得饱就行的饼实在美味不到哪里去,饼很粗糙,肉也都是大锅炖出来的而已,于是便放到一旁了。
娮姬也不介意子午啃过,随手拿起来便吃了,还不忘对子午小声道,“等回了将军府,我让人给你做西京地道的大菜。
”
子午点了点头,捧着杯热茶,小口的喝着。
外面风雪仍没有停息,凌冽的很。
不远处的几桌也有人,多喝了几杯,上了头,就不管认不认识,扯着坐一块儿就聊了起来。
“诶,听说啊,那娮将军就快归京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喝了一口酒,嗤道,“竟然还有脸回来?连丢三城,将娮家祖辈的荣光都丢没了!”
“是啊,”一个戴着头巾书生打扮的人应和道,“终究还是女子,为官为将,都少了几分远见,不堪大用,不堪大用啊!”
这连叹两声,让不少人也跟着感慨起来了,“原以为是个奇女子,不想也不过如此。
”
“还好现在为时不晚,”先前那满脸横肉的接话道,“还是早早嫁人生子才对啊,战场哪是她一个娘们能乱来的地方?”
“哐”的一声巨响,大黑把碗狠狠往桌上一撂,这动静让那几个人都看过来,有个人还一脸嬉笑着说,“兄台是不是也很愤怒,我大秦又不是无人,怎么能……”
话没说完,便停了,因为大黑直接往他面前一站,高高大大的身躯将帘外透来的光遮的严严实实,他沉声道,“这么能逼逼,你怎么不上战场?”
满脸横肉的人一听,不乐意了,他离大黑远,没能感受到那股子迫人气息,还在说着,“打了败仗还不让人说了?”
“你知道个屁!”大黑一碗砸那人面前,“要是没娮将军,大秦早沦为他国附属了。
当初齐国打上门,满朝文武,屁都不敢放一个,要不是娮将军站了出来,你们他妈的都得给齐国当狗!”
一直没作声的几个人,看样子也是这么想的,大黑这话一说,立刻有个年轻伙子站出来了,“就是!那会儿娮将军甚至还没及笄,几乎是抱着为大秦战死的心上了战马,这么多年也少有败仗,你们就盯着这丢的三城了,怎么没想到当初丢城池丢到西京城门了,都是娮将军一点点打回来的!”
这年轻伙子很感触,说到最后眼眶都红了,很快,又有几个人开口跟着维护娮姬,没一会儿,整个茶摊的人分成两派,吵了起来。
子午看向一旁垂头喝着酒的人,说道,“原来你这么厉害。
”
娮姬笑了笑,“是啊,可把我厉害坏了。
”
眼看那两派就要操着凳子上手了,先前排队的两个小兵跑过来一个,打断了这僵硬的场面,说是可以进城了,娮姬便拍了拍跟人吵架吵的唾沫横飞的大黑,“行了行了,擦擦嘴,该走了。
”
遇到如今这种情况,听到这种流言……娮姬不意外。
为保王室声望,为保大秦尊严,战败的原因秦威王自然不能说是自己有错处,也有可能他真的不知道军需的事。
而百姓们怨声载道的对象就只能是她娮姬。
若是问娮姬难受吗,那自然算不上舒心,只是她知道自己、涅凰无愧于大秦,这就够了。
至于这本账,她会慢慢跟他清算的。
西京繁华完全不是淮城能够比拟的。
西京终归是王所在之城,百姓们不须担心天灾人祸,也不须担忧战乱硝烟,无论是否富足,脸上带着的都是别处少能见到的安定神色的。
大街小巷来往的人都衣着干净整洁,街道也没有雪污堆积,整个城池都是从容的,子午目光划过一个个卖着吃食的摊贩,然后放下帘子,很期待将军府地道的大菜。
然而车队刚到将军府,便看到有宫里的人等在花厅了。
娮姬疲惫的揉揉眉心,只能换了朝服进宫去,走之前也没忘了让厨子做菜去,子午跟在娮姬身边,看着娮姬上了马,提醒道,“文牒。
”
娮姬眨了眨眼,勾唇笑道,“不敢忘。
”
出了门就对冬子道,“去,找内史大人,让他慢慢来。
”
冬子很机灵,立刻明白过来,拱了拱手,就去办事了。
进了宫门,一眼看去便是两边高高的宫墙,因着下雪的关系,红红的墙面带着水渍,像血一样。
偶有三两只腊梅,也苍白的很。
娮姬直接被带到了宣政殿,秦威王和丞相等大臣都在等着了,娮姬下跪行礼之后,秦威王也没让人起身,而是一副沉思的样子。
娮姬知道这是在等她开口请罪,但是她自认无过,便抿着嘴,一言不发。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丞相,他看着娮姬,冷声道,“娮将军可认罪?”
娮姬疑惑,“我有罪?”
丞相挺着大肚子在凳子上坐着,两腿岔开,闻言,一巴掌拍自己腿上,呵斥道,“贻误军机,连丢三城,损失无数,还说自己无罪?”
“哦,这个啊。
”娮姬不跪了,她站起身,先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秦威王,又看向丞相,“那我倒想先问问,军需呢?丞相,老子的军需呢?”声调不断拔高,娮姬盯着丞相,逼问道,“这事儿是丞相负责的吧?你要是能给个解释,老子就认罪。
”
“你!”丞相生气的站了起来,但是还是没娮姬高,他看了看凳子,甚至想站上去,但是理智还在,就没动,说道,“军需一直在路上,听闻你连丢三城,逃回淮城,王上便震怒,不愿意再打下去,免得白白让我大秦儿郎丢了性命,恰逢楚国派来使者……”
娮姬原本还听着,见他说了这么一段也没说到点,于是打断,“说原因。
”
丞相噎了一下,瞪了娮姬一眼,继续道,“正好瀚城遭了灾,那批军需便送去瀚城赈济灾民了。
”
娮姬看了一眼秦威王,他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没什么表示,顿时也明白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了。
丞相和楚国有勾结,威王心知肚明,但是他也想要把涅凰捏在自己手里,于是放任丞相这蝇营狗苟的作为了,怕是只等着他俩狗咬狗一嘴毛了。
有意思。
娮姬笑了笑,“成吧,瀚城离淮城不算远,既然出了这么大事,我派一支军队过去吧,一是防止灾民被煽动引发暴乱,二是协助赈灾维持秩序,怎么样?”
“不行!”丞相想都没想的否决。
娮姬逼问,“这主意多好,怎么就不行了?”
丞相微微踮脚,瞪着娮姬,“你是罪臣!你手里丢了城池,以军法处置也不为过吧!那可是得以死谢罪的!”
到这种时候,秦威王轻咳了两声,终于开口了,“以死谢罪太过严重,娮爱卿可是为我大秦立下汗马功劳的。
”
丞相连忙接话道,“是,所以功过相抵。
娮将军一个女子,为了大秦已经耽误了这么久的婚事了,现下也该卸甲嫁人了。
”
“卸甲?”娮姬笑了笑。
“嗯!”丞相说着,娮姬扫了一眼其余大臣,也没人说一句不应该。
“嫁人?”娮姬继续问。
“对!”丞相一脸坚定,怕是有可能的话现在就想赶着娮姬回去准备嫁人了。
“很好,很好。
”娮姬连着两声很好,整个人暴躁的来回走,她眼睛四处瞄着,想找个合手的东西,进宫不能带兵器。
转悠了一圈,不是花瓶就是书,最后她盯上了一旁大太监手里捏着的那根拂尘了。
娮姬上前两步,一把将大太监怀里的拂尘夺过,拿着那个木柄,转身一棒子就往丞相后背抽过去了。
这一下子毫不留情,丞相本来就悄悄的踮着脚的,这一下子挨身上,整个人直接给趴地上去了,都没顾得上爬起来,手往后伸着想捂伤口,却因为胳膊又肥又短,根本够不着,只能“哎呦哎呦”的叫唤。
娮姬笑了笑,紧跟着又是一脚踹在了丞相腰间,丞相那样的重量竟被这一踹离了地,低空飞了一段,才又狠狠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丞相眼巴巴的想喊王上,想喊侍卫,可是没顾得上喊,拂尘带着一股子狠劲又打了下来,那拂尘上的毛糊了满脸,疼的很啊。
在场的一众人都惊呆了,谁都没反应过来要喊侍卫,就这愣神的工夫,眼睁睁看着一脚又一脚,一棍又一棍的砸丞相身上,忍不住汗毛倒立,总觉得下一个就要打自己身上了。
等秦威王回神喊侍卫拦人的时候,娮姬也打够了,把拂尘甩了甩,捋了捋毛,扫向殿内诸人,“卸甲?”
一众人齐刷刷的摇头。
娮姬点了点头,又问,“嫁人?”
一众人又齐刷刷的摇头,那力道,跟要把脑袋甩下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