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自是不知道他的举动给褚星河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他的身影消失在三楼的拐角处,竟是不动声色地越过了守卫,直接进入了四楼。四楼是风月馆老板寻常所住的地方,不对外开放。
朱雀找到风月馆老板的时候,风月馆的老板正在翻看着账簿,朱雀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房间里,惊得他差点儿扯破账簿。
坐在窗边的红衣少年笑容灿烂,美艳的不可方物,纵然揽尽风月馆的美人,也无一能够与他相媲美。可风月馆的老板,只看了一眼就遍体生寒,他沉默半晌,苦笑:“你到底还是找过来了。”
朱雀就这么看着他:“你倒是不意外。”
“该我受的,躲不过。”老板叹息,“那些妖都说你要抛弃北城,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你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妖。”
就算殷九抛弃了北城,朱雀都不会抛弃。九州四位大妖,唯有朱雀嘴硬心软。朱雀是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再也不会放弃的妖。
“别说得好像你和我关系很好一样。”朱雀轻哂,“你巴不得我再也不回来吧。不过,你大可不用这么紧张。当初天帝保了你一命,你这条命,便不再属于你自己,我自然不会夺走。你要是自己作死的话,我倒是乐见其成的。可你不作死,这我就不高兴了。”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继续活着?反正我活着,也是碍着你的眼,你不想杀我,大可以借别人之手杀了我,不是吗?”老板觉得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上不去,下不来,“为何不能给我个痛快?”
“我都活得这么不顺心,我凭什么给你痛快。”朱雀想着自己被迫相亲的事儿就不舒服,“怎么着,我让你活着,还要给你一个理由?我乐意让你活着,你就得活着。你要是想死,大可以自裁。我发现你在人间混的久了,连人类那套冠冕堂皇言不由衷都学会了。”
明明根本就不想死。
朱雀的一席话令老板陷入沉默。
这么直白的将他的内心暴露在外面,朱雀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给任何人面子。也对,朱雀的任性妄为,从不逊色殷九。
“我……”老板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转身看着被推开的门,他这里什么时候,成了别人想进就进的地方了,朱雀就罢了,可这次闯入的,分明就是个人类。外面安排的那些守卫都是摆设吗?
朱雀和来人对视:“嗯?这么快就过来了?”
“您知道我会来?”江胧依淡定地走了进来,她刚刚有幸听到了这两位妖的叙旧,可惜,听上去就不是什么令人愉快地话题,她身上的披风上有些湿润,想来是被外面的大雪浸染的。
朱雀打量了一遍江胧依的装扮,猜测着小姑娘大约是骑马赶来的,他嘴角扬起,笑道:“小姑娘,不要小瞧老人家的本事呀。”
江胧依似乎对朱雀的美貌自带了免疫,她的理智丝毫没有受到朱雀调侃的话的影响,只是应和着朱雀:“我哪敢小瞧您。”
“小姑娘可不该在大晚上来这种地方。”朱雀抬眼看了看窗外,说道,“今晚天气可不大好,你现在跑回家,兴许还能少受冻。”
“我来都来了,这戏只看个开头,可不划算。”江胧依忽略在场的另一只妖,走到了朱雀身边,直言道,“您似乎在躲着我?”
朱雀面色不变,他其实完全可以用妖术直接把这个不太听话的小姑娘丢回家,接下来的事情,并不是小姑娘适合看到的。只是江胧依的那一句话提醒了他,这小姑娘是桃花签上的人。
兴许,小姑娘看到了他的可怕之处,就会放弃了。
这样皆大欢喜。
两人这么旁若无人的聊着,倒是令风月馆的老板产生了自己是个不该存在的第三者的荒唐念头,一时间他连自己要说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个突然闯入的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
朱雀有了打算,自然就把目光落回老板身上,他往前慢悠悠地走着:“我这次来,是想借你的胳膊用一用。老参的参须用来做花肥,应该效果不错。你瞧着,是你自己送给我,还是让我去拿?”
“你就一定要看我过得不顺才能满意?是,我承认,我那次有着私心,隐瞒了你的情况。可我不后悔。那件事的源头本就是你,那些业障都是你惹的,你若死在他们手中,也是你咎由自取。”
“的确,陛下能够救你,并且肯定会去救你。可当时九重天即将崩坏,陛下也是强弩之末,凭什么让他再耗费神力?我想让陛下安然无恙的渡过最后的日子,这又有什么错!”
“所以陛下没去,于是那群反叛者就把你逼到了寂灭岭。我是想让你死的,可我没想到你就算身处那种绝境,都能活下来。”老板说着说着疯笑起来,“若说我后悔,那也是后悔当初没有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你彻底死在那处!朱雀,你为什么还活着!”
朱雀的脸色越来越差,似乎下一刻就要出手取了对方的性命,他手指在掐上对方脖颈前,忽然换了个位置,搭在了对方的肩头:“你就这么急于摆脱良心的谴责吗?想用这番话影响我,你到底有多么小瞧我?想让我动手杀了你,你也不想想,你配吗?”
江胧依只看着朱雀语笑晏晏间就把对方胳膊硬生生给掰断了。飞溅的血液混着惨叫声,刺激着江胧依的眼睛和耳膜。
朱雀也不知是什么恶趣味,还特意往旁边退了一步,直接让她和这惨象来了个面对面。可江胧依一点儿都没惧意。
朱雀丢下因疼痛而蜷缩成一团的老板,把两条手臂收进自己的法器中,他看了江胧依好一会儿,没找出自己想见的恐惧,心底多少有些遗憾,他免不住就问了一句:“你是吓傻了吗?”
江胧依看着不远处的美丽少年,摇了摇头。她执掌江家,也是踩着多少人往上爬的,要是手段不狠辣些,根本就镇不住。相对而言,朱雀卸人双臂的事情,在她这里反而到是最常见的了。
而且,她也能从这两妖的谈话中推理出一些事情,在她看来,朱雀这样做倒还是不足以解气的,可这终归是别人的事。
她没资格去管。
江胧依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示意朱雀:“你这里沾了血。”
朱雀掏出娟帕擦了擦。
所以小姑娘为什么这么淡定呢?
说好的吓得昏过去,最不济也是跑路呢?
这和他的设想不一样啊!
“小姑娘,你披风上沾了不少血,你确定要这样走出去?”朱雀把娟帕随手一扔,任由娟帕被地上血浸染,“当心被抓。”
“您身上的不比我少。”江胧依朝着朱雀走去,“您介意送我一程吗?”
朱雀垂眸和江胧依对视,刚才没细瞧,这一看,他才发现,江胧依的珠钗,正是凤凰花的款式,他意味深长地勾唇:“我介意。”
江胧依也笑了笑。
这可真是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既然您介意送我一程,那么,我就只好呆在这里等被抓了。”江胧依摊手道,“正好和这位聊一聊以前的故事。我很会聊天呢。”
聊天?
怕不是套话。
“威胁我?嗯?”朱雀觉得现在的小姑娘胆子都挺大的,比如他面前这位,他扬眉道,“一般来说,威胁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是威胁。”江胧依微笑道,“一般来说,我都是这么求人的。”
小骗子。
朱雀一眼就看出江胧依在撒谎。
“你就不怕我对你做点儿什么?”朱雀觉得他还是该好好教育一下小姑娘的,省得以后,小姑娘吃了亏,“如你所见,我是男妖。”
江胧依闻言往前走了一步,侧侧头,问道:“那您会吗?”
两人几乎紧贴着。
江胧依细看着朱雀的容貌,深刻的明白了为什么季景云会把朱雀称作祸水。凭着这张男女通吃的脸,朱雀确实担得起这称号。
朱雀发现小姑娘着实难缠得很:“你想试试?”
“我倒希望您做点儿什么。”江胧依点点头,“我想让您送我回去,毕竟我实在没有把握在回家时,不被我家老太太抓住。”
朱雀似乎对这个答案相对满意。只要小姑娘不对他抱有什么非分之想,送她回家这种小事儿,他还是能做到的。
朱雀指尖缭绕着一缕妖气,他开口道:“把眼睛闭上。”
江胧依睁眼时,已经在自己卧房了。
所以,这位大佬是怎么知道她在胧府的住处的?
当天夜里,风月馆的事,就被无妖传出去了。
朱雀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根本没有布下结界阻断视听。
只要在场的妖有心探查便能知道。
“哎哎哎,你们知道北城风月馆那晚上的事儿不?听说是有人砸场子,把老板的两条胳膊都给断了。啧啧啧,那个惨呦……”
“这我就要批评你了,哪是有人砸场子,那是朱雀君亲自去砸的场子啊!我正好那天就在风月馆里,亲眼见着那位大佬去了四楼,那位大佬走后,我还偷偷去看了一眼,吓得我一晚上没睡。”
“咱们北城的大佬这么凶残的吗?”
“你就瞧吧,妖市上那块石碑上刻的字,那可是九爷说得话。我们要是老老实实,不招惹那位大佬,日子也未必那么难过。”
“我听说那块石碑,是烟雨阁的老板娘送去的?夭寿了,她一个人类,不好好在人类里面发光发热,怎么还插手妖界的事儿?”
“我觉得有猫腻。”
“我觉得有内幕。”
“你们快醒醒,八卦那位大佬,你们不想活了?”
“不行,我觉得我还是搬家比较好。我要搬去西城,去找温玉君。温玉君是个多么温和的大佬啊,我能追随他一辈子。”
“我懂你,毕竟我们东城有那位爷。”
“我懂你,毕竟我们南城有顾怜君。”
“所以,你们要一起嘛?”
“你们是不是想多了,你想走,也要看看咱们大佬放不放行啊!”
“生杀大权从来都不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
“不要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
这些对话没有传进朱雀的耳朵里,此时的朱雀正被白鹿按在一家茶馆里,商量着北城的事儿。因为再过两天,朱雀那些小弟就能回到朱雀的身边,帮着朱雀办事儿了。北城也该换个模样了。
这也意味着,朱雀再也不能拿人手不足来推辞工作。
朱雀心情不大好。
“我知道你不乐意管,但是这迎归宴,你无论如何都要去。”白鹿哪能不知道朱雀闹什么脾气,“当年的事儿,还有不少老妖怪压着不满,都是九爷去处理的。你既然回来了,多少都要露个面。”
“且,九爷还说了。”白鹿道,“你欠的钱要还了。”
朱雀想破脑仁也没想出来自己什么时候欠了那老不死的钱。
硬要说的话,倒是昔日寂灭峰上,他被杀意所控,丢了神智,麻木地进行着杀戮,一枪击碎了殷九扔过来的风铃。也正是风铃破碎的声响,唤回了他的理智。那场杀戮被匆忙赶来的殷九制止。
可那遍地的尸山血海,仍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殷九有意掩埋寂灭峰的事情。
所以那日的事情随着滂沱大雨,被封禁在寂灭峰的土地上。
哪怕仍有知道这件事的妖,也碍于殷九的身份,对那日的事情闭口不谈。而如今,寂灭峰已成沧海。那些参与了寂灭峰劫杀一事的妖怪大多也成了黄土一胚,唯一让朱雀不爽的妖,也在那夜的风月馆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过去的事,也就算这么结了。
朱雀觉得去参加迎归宴本没什么,可只要一涉及到殷九参与,他就不想去了。何况殷九老不死小气的连个风铃都记这么多年,他不是还不起一个风铃钱,就只是单纯的,不想给殷九。
白鹿留时间给朱雀自己想想,然后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