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零六年十二月二曰。
“老大,你整整一个礼拜都没有上课,也没有出门了,你都在干嘛呀?”
在过去的整整一个星期里,陈修源都看到段天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吃饭都是叫外卖在房间里。段天狼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一个棋盘上。
棋盘上放着数十颗棋子,段天狼不断地将这几十颗棋子来回组合,每次都组成不同的路线和图形,一边组还一边在嘴巴里念念有词,看得陈修源是云里雾里。
闷了整整一个礼拜,看到段天狼的注意力终于从棋盘上离开之后,陈修源才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段天狼并没有回答陈修源这句话,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无论有多少种变化,最多有六个劫点,只要渡过这六个劫点就可以了。”
“六个劫点?什么劫点?”陈修源愈发不解地问道。
在围棋中,当黑白双方都把对方的棋子围住,这种局面下,如果轮白下,可以吃掉一个黑子;如果轮黑下,同样可以吃掉一个白子,这就是所谓劫。
按照围棋规则,在先下的一方吃掉在这种情况下吃掉对方一颗子之后,对方不可以马上又回吃对方,它必须先在别处下一着,待对方应一手之后再回头来吃。而接下来,对方也需要在别处下一着,然后再回来又吃。如此反复,直到有一方获胜,或者有一方放弃,这就是所谓劫争。
段天狼在山西时,常被方冲拉着下围棋,所以对于这些术语了如指掌。而陈修源从小就想成为黑社会老大,练拳就很有热情,下围棋自然是敬谢不敏,因此他对围棋术语一无所知,突然听到段天狼说出“劫”,自然是一头雾水。
而段天狼此时也没有浪费时间跟他解释这些名词,而是直接问道:“你对计算机有兴趣吗?”
“计算机?”陈修源木然地看了看段天狼,“不是很有兴趣,那玩意太难了。”
“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我可以让你很快入门,甚至于成为计算机高手呢?那你有没有兴趣?”段天狼又问道。
陈修源笑了笑,说道:“这样啊?那就很有兴趣了。”
“不过,话说在前头,你会吃很多苦头的。”段天狼又说道。
“吃苦算什么,再苦也不可能比考大学的时候苦啊。”陈修源笑道。
段天狼摇了摇头,“上次考大学时候所受到的痛苦,跟你这次在精神上所需要承受的痛苦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啊,这样啊……”陈修源有些迟疑地眨了眨眼睛。
段天狼说道:“这件事情你必须要想清楚,一旦决定,我就不会让你反悔的。”
“老大……”陈修源想了想,问段天狼道,“你今天怎么会突然要教我计算机呢?”
“因为我需要你在将来某个时候,出奇不意地帮助我。”段天狼说道。
“老大你还需要有人帮?”陈修源惊讶地张大眼睛,“有谁这么牛啊?”
“我现在还无法跟你说,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段天狼说道。
“是这样啊。”陈修源看了看段天狼,“那没话说,既然是天狼哥需要,那就算是再大的苦头,我也得吃了。”
段天狼抿了抿嘴唇,垂头想了一阵,终于还是缓缓地说道:“我是多少岁来到和山乡的?”
“嗯……我听别人说,好像是十五年前左右来的,你那时候大概……五岁多吧。”陈修源想了一阵,说道。
段天狼问道:“倘若我告诉你,我的所谓天才,全靠这六年中打下的基础,你是否会相信?”
“只要是天狼哥说的,我都信。”陈修源说道。
段天狼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叔叔看似是个道士,自我五岁开始,便让我读大量道家经典。但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叔叔教我的,却并不是道。而是道与佛的融合——禅。”
“啊?两三岁就学禅?难不成老大你生下来就识字么?”陈修源惊讶地问道。
“这就是禅最妙的地方了,学禅是完全不用识字的。禅宗有许多高僧都是不识得字的。”段天狼说道。
“那你叔叔是怎么教你禅的?”陈修源很感兴趣地问道。
“要说学来也很容易。”段天狼说道,“在我六岁以前,我一直住在一间道观中。那间道观在一座山上。我所住的房间的窗外,便是一条潺潺的小溪,小溪外边是一些不知名的花。我老师就将我的摇篮升高,升到刚好对着窗外的小溪和花。”
“在两岁之前,我几乎从未离开过摇篮。在我的世界里,只有那座小溪和那些花。在这一年里,我叔叔一直在教我说话。在我满一岁的时候,我已经会一些简单的对话,我也开始对这个世界有朦胧的了解。于是,我叔叔就开始问我,你看到了什么。我第一次只会简单的说,小溪,花。”
“而在这个时候,我也已经有了一般小孩子的玩姓,我想要冲出房间到外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如何。但是我那时候从未学过走路,我根本就走不出房间。而且,房门已经锁住,就算我想爬出去,也没有可能。于是,我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我整曰的哭。但是我叔叔没有理会我。他依然每天给我端来奶水,供我食用,但是不管我怎样哭,都绝不带我出去。他告诉我,想要走出去,必须正确地回答那个问题,那就是我看到了什么。”
“从两岁到四岁,我几乎每天都要跟我叔叔说我看到了什么,我几乎用尽了我所学到的每一个词汇。但是,我从来没有说出让我叔叔满意的答案。”
“从四岁开始,我便开始对我叔叔感到绝望了,因为我确信无论我说什么,他也不会让我出去的了。我于是开始渐渐地不再哭,也不再回答问题。我那时候身体已经足够强健,不用再睡摇篮,也不再喝奶水,而是吃饭。我的身体像每一个婴儿一样飞快地成长着,但是我的生活却依然是一成不变——看着窗外的小溪和花。”
“因为已经习惯了整天都坐在了房间里,而且也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这个房间。于是,我开始非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这条小溪,以及在它旁边生长着的小花。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我无比清晰地看着这些花一点点发芽,新绿,成长,开花。看着那条小溪干涸,有水,溢出,结冰。突然,在某一天,我突然坐在房间里默默地流起眼泪来。你知道,小孩子的哭一般都是很大的,因为小孩子之所以哭泣,大多数并非是出于真的伤心,而是想要得到大人的注目而已。但是这一次,我却是默默地哭泣,因为我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伤心和恐惧,而并不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
陈修源摸了摸脸颊,不解地问道:“我不明白,既然你都习惯了待在那房间里,那你哭什么呢?”
“当我在房间里默默流泪的时候,我叔叔走进了房间,他问了一句跟你一样的话。我回答他说,原来世上什么都没有,没有花,也没有小溪,只有生和死。那一年,我五岁。”
“啊?”陈修源几乎是本能地张大嘴巴,“天……你那时候真的是只有五岁吗?”
段天狼说道:“听起来很像是高深的话,但是在当时当地,在心无旁骛地目睹了同一副景色近两千个曰夜的细微变迁之后,那些话完全来自我的本能和内心。而当我的叔叔听到我说了这番话之后,便让我带出了道观,来到了山西。这个时候,我便开始系统地学习道家经典,而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发现我比常人更容易集中精神,更容易专注于某件事情当中。所以,我学习或者计算的时候,往往比别人要更快,更精确。而当我观察某个事物的时候,也往往会比别人看得更加透彻和明白。”
“真是……”陈修源吞了口口水,“虽然这么说不是很不敬,但是老大,你的童年还真的是满变态的。”
“你说得没错,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的童年堪称是残忍。因为我这五年光阴,从未离开那个房间一步。但是这五年使我达到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修炼到的境界。那就是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无比稳固地控制住自己的心灵。人心大概是世上最不稳定的东西之一,它总是很容易受到引诱,很容易迷失。而在这里五年里,我在心中的身体里安置了一盏明灯。它使我不那么容易受到引诱,不那么容易摇摆,也不那么容易迷失。”段天狼说到这里,看着陈修源,“人生就像是一条路,绝大多数人的路是歪歪扭扭,甚至原地踏步的。但是心中有了这盏明灯,我就永远都在走直线,当然也就事事都比别人快些。”
(未完待续)